阿蒲女静静地看着他,身形如山岳般沉稳,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极致的漠然。老道士癫狂的叫嚣声在狭小的柴房里冲撞,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缓缓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握住了钉在木柱上的匕首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那股隐忍的力道仿佛能将刀柄捏碎。阿蒲女缓缓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半晌,他猛地抬头,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对着老道士,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非要我破杀戒。”
话音未落,手腕微动,寒光如电闪!
“嗤”的一声轻响,划破了空气,也划破了老道士的咽喉。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嗬嗬的漏气声,老道士圆睁着双眼,脸上还凝固着疯狂的表情,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鲜血从他脖颈处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阿蒲女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俯身,一把揪住老道士尚有余温的头发,将其头颅提起,拖到缩在角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小道士面前。那血淋淋的头颅双目圆睁,正对着小道士,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将小道士包裹。“你师父已经死了。你知道那些傀儡在哪里吗?”
小道士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打颤,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眼前恐怖的景象,几乎要晕厥过去,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知道……”
阿蒲女松开手,老道士的头颅“咚”地一声掉在小道士脚边,吓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阿蒲女收回匕首,插回腰间鞘中,冷冷吐出一个字“带路。”
小道士不敢有丝毫违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柴房最里面的墙角,移开一个沉重的石磨,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阿蒲女示意小道士先走,自己则手持匕首,紧随其后。密道狭窄而深长,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湿滑,不时有水珠滴落,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密道中显得格外清晰,更添了几分诡异。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发昏暗,直到前方出现微弱的光。
走出密道尽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地底溶洞。溶洞中央,数百个高矮不一的孩童整齐地排列着,他们一个个双目空洞,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身上穿着破旧的衣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尊没有灵魂的木偶。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鬼火的映照下缓缓舞动,更添了几分诡异。
“这……这些孩童,都是……都是这附近失踪的小孩……”小道士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指着那些孩子,“师父他……他用他们的魂魄炼制傀儡……”
阿蒲女的目光扫过那些孩子,空洞的眼神让他的心猛地一缩,那冰冷的杀意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沉声对小道士喝道“解咒!把控制他们的咒语解开!”
小道士不敢怠慢,连忙跪倒在地,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诵念起解除傀儡咒的法诀。随着咒语声响起,那些孩童空洞的眼眸中渐渐有了一丝微光,身体也开始轻微地颤抖。咒语声止,孩子们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迷茫、恐惧、委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们先是呆滞地看着四周,当看清彼此和眼前的景象时,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
起初,孩子们对阿蒲女充满了恐惧。他一身青衫染血,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躲到彼此的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戒备。
阿蒲女看着他们惊恐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柔和了一瞬,他放低了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冰冷“别怕,我不是坏人。那个老道士已经死了,你们安全了。”他顿了顿,简单解释了自己如何发现这里,如何杀了老道士,如何让小道士解了咒。
孩子们半信半疑地听着,小脸上泪痕未干。有几个胆大一点的孩子,偷偷打量着阿蒲女,又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小道士,以及彼此熟悉的小伙伴,眼中的恐惧渐渐被茫然取代,随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慢慢亮起。当确认自己真的摆脱了控制,重获自由后,他们看向阿蒲女的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戒备,逐渐转变为感激与依赖。
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擦了擦眼泪,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谢……谢谢大哥哥……”
“谢谢大哥哥!”
“谢谢神仙哥哥!”
一声声稚嫩的感谢此起彼伏,孩子们纷纷围拢过来,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他们拉着阿蒲女的衣角,仰着小脸,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有的问自己在哪里,有的问能不能回家。
阿蒲女看着这些失而复得的纯真笑脸,心中那块坚冰仿佛也融化了一角。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温度“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些回家去吧,家人一定很担心你们。”
孩子们用力地点着头,向阿蒲女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互相牵着手,如同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迫不及待地朝着密道外光亮的方向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溶洞内,只剩下阿蒲女和仍在瑟瑟发抖的小道士,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味。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东方天际染上一抹极淡的青灰色,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水墨,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与静谧。林间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与泥土的芬芳。阿蒲女提着小道士的后领,如同拎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道观。小道士耷拉着脑袋,一脸颓丧与恐惧,脚步踉跄地被拖着,不敢有丝毫挣扎。
推开寮房的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阿蒲女一眼便看见帝泽天已经起了床,正披着一件素色外袍,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他身上的伤口显然好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病后的倦意。许是牵动了伤势,他微微蹙眉,动作间尚有些不便,显得小心翼翼。
阿蒲女随手将小道士丢在门边,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小道士立刻识趣地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阿蒲女这才转向帝泽天,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许是清晨的缘故,又或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杀戮“你怎地不继续睡?伤口还未痊愈,不多歇息?”
帝泽天闻言,转过头来,唇边唇边噙着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撑着榻沿,试图微微欠身,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声音温和,“你都还没有回来歇息,我怎好一直心安理得地睡呢?”他的目光在阿蒲女身上逡巡片刻,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阿蒲女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起丝毫波澜。他淡淡“嗯”了一声,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随即说道“如果你不想继续歇息了,那么我们这就回天界复命。此地事了,不宜久留。”
“好的。”帝帝泽天答应得干脆利落,声音依旧温和。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目光却越过阿蒲女的肩头,若有若无地,缓缓投向了缩在门边角落里的小道士。
那眼神,意味深长。
没有锐利的锋芒,也没有明显的恶意,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那目光在小道士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与考量,仿佛在掂量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那一眼,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千钧,让本就心惊胆战的小道士背脊一凉,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压力笼罩。
阿蒲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瞥,以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帝泽天投向小道士的视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两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涌动,张力十足。一个看似温和,眼神却暗藏机锋;一个外表冷漠,内心却似有丘壑。而墙角的小道士,则如同惊弓之鸟,在两人无形的气场压迫下,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了。
天銮宝殿之上,云雾缭绕,金光万道。殿顶琉璃瓦在天光下熠熠生辉,梁柱皆以盘龙金漆装饰,昂首的金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吞云吐雾。殿内两侧,文武仙卿身着各色朝服,手持笏板,垂首而立,神情肃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高踞于九龙宝座之上的天帝陛下,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如渊,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仿佛一尊不可撼动的神祇。
阿蒲女提着老道士那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首级,首级上的血污早已凝固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一般拎着瑟瑟发抖的小道士,大步流星地踏入殿中。小道士双脚离地,衣袍凌乱,头发散乱,整个人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着,脸上血色尽失,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阿蒲女随手便将小道士重重掷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小道士痛呼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四肢百骸仿佛都散了架。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恐惧浑身瘫软,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阿蒲女将老道士的首级“咚”地一声掷在小道士面前,那颗头颅在金砖上滚动了几圈,最终停在小道士的脸旁,死鱼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阿蒲女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刀,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快说!你们师徒二人,为何要谋害大天太后?又为何要三番五次地置我于死地?!”
小道士本就魂飞魄散,此刻被阿蒲女厉声喝问,更是吓得浑身筛糠。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触及高踞宝座之上、如同巨人般俯瞰众生的天帝陛下时,那股无形的天威几乎让他窒息。他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连声音都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
连说了三个“我”字,他才勉强稳住心神,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混合着鼻涕一起流下,狼狈不堪。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都吸尽,才继续说道“我……我们师徒二人,乃……乃是元岗山上修炼的小妖……”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若不仔细听,几乎要被大殿内的寂静吞噬。
“大声说!”阿蒲女一声低喝,如同平地惊雷。
小道士吓得一个激灵,身体猛地一颤,连忙拔高了音量,却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我们是元岗山的小妖!后来……后来我们又辗转来到玄山,每日听着玄山老祖讲经说法,一传一受,日积月累,身上便渐渐有了道行……可……可惜,我资质愚笨,始终……始终不如我师傅那般精进……”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首级。
“又过了万余年,玄山老祖羽化飞升之后,我们师徒二人便一路流浪,最终……最终在姑苏山的深山中修了一座道观,暂且安身……”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因紧张而干涩,“起初……起初道观里还有些香客,日子倒也平静……可……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师傅他……他变了……”
小道士的声音开始带上了哭腔,眼神也变得迷茫而恐惧,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他……他不知怎地,就滋生了野心,一心想要成为……成为那万人敬仰的天神!我……我曾与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好多回,咱……咱们只是地妖,不过是侥幸听了玄山老祖的传教,才有了今日的修为,怎……怎能痴心妄想,违背天意呢?’”
他模仿着当年的语气,声音颤抖,带着哀求的意味,仿佛在重演当日的场景。
“可……可是他根本不听!他被猪油蒙了心!非要……非要觊觎那至高无上的天帝之位!”小道士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控诉,“所以……所以他就听说了……听说了天界的蒲碧天殿下……被贬到了六轮鬼域道……”
说到“蒲碧天殿下”,他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阿蒲女,见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吓人,连忙低下头,继续说道“他……他知道蒲碧天殿下是诸鸾王殿下的独子,又……又是当时的太子殿下的未婚……未婚人,身份尊贵无比……所以,他便起了歹心,炼制了无数傀儡,派……派去六轮鬼域道追杀您……可……可惜,他的道行终究浅薄,无法让那些傀儡在那般凶险之地久留……”
他的话语渐渐流畅了一些,仿佛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供述也随之层层递进。
“他后来又想着,世人皆言六轮鬼域道乃绝地,一旦进入,难……难出轮回,即便是上神,也……也未必能安然出来……所以,他便暂时歇了追杀的念头,继续在道观中修行,积蓄力量……”小道士喘了口气,额头上已满是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金砖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可是他又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说大天太后要驾临姑苏山……”
他说到此处,声音再次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绝望“后……后来的事情,你们……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指向地上老道士的首级,仿佛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颗头颅上,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都是他做的!与我无关!真的与我无关啊!陛下!殿下!饶命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高踞宝座的天帝和阿蒲女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很快便渗出血迹,可见其恐惧之深,求生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