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慧姝答应让覃御华来家里学习书法了,不过她不会每天都在家,平时不在的时候就由沈炘来陪她练字。
听到外婆的这个决定后,沈炘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不断冒了上来。她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生怕眼底那点小心思被人窥见。
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长时间近距离接近覃御华的机会。
每次上课前,沈炘都会提前准备好合适的笔墨纸砚,在水盂里注入清水,将书案擦拭得一尘不染。
而覃御华也学得非常认真,姿态端正,悬腕运笔,一丝不苟。她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梅慧姝讲解笔法、结构,然后默默练习。
在她听课的时候,沈炘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覃御华。而这时,对方也碰巧会看过来,双方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沈炘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耳根悄然发热。
其余的时候,书房里常常只剩下墨锭研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沈炘就坐在稍远一点的靠窗位置,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常常越过书页,落在覃御华专注的侧脸上。
她喜欢看她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喜欢看她偶尔因为写出一个满意的字,然后唇角就微不可查地放松的一瞬。
她们的关系也逐渐拉近了。
以前那句客套的“覃小姐”直接变成了“姐姐”,覃御华对她“沈助教”的称呼也变成了“青澄”。
但这对沈炘来说还不够,她很确定自己喜欢上了覃御华,于是她便开始尝试着寻找靠近的理由和话题。
“姐姐,喝点水,休息一下吧。”她会在覃御华练习告一段落时,适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嗯,谢谢。”覃御华接过,礼貌回谢。
“这幅字的笔力好像比上次更沉稳了。”沈炘状似无意地评价,试图引起更深一点的交流。
但覃御华的回答总是简洁,将功劳归于老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私人化的讨论。
沈炘并不气馁。她像一只谨慎的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边界。
在整理着散放的宣纸时,沈炘用尽量随意的口吻问道:“姐姐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有时间来学书法,真是难得。像你这样优秀又好看的人,追求者肯定很多吧?”
问完,她的心跳如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纸张边缘。
覃御华正在涮笔,动作没有停顿,水流声淅淅沥沥的,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清冷,声音平静无波:“还好。个人琐事,不值一提。”
她直接将话题封死。
沈炘又迂回地提起一部最近热播的、带有同性情感线的文艺电影,试探着问:“覃小姐看过这部电影吗?觉得里面的感情处理怎么样?”
覃御华抬起眼,目光扫过沈炘带着些许紧张的脸,回答得四平八稳:“最近太忙,没时间关注影视,艺术作品,大家见仁见智吧。”
她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城堡,所有的试探都被轻飘飘地挡了回来,不留一丝缝隙。可沈炘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那种无处着力的失落感让她有些难受。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反而生出一种执拗。
她不信覃御华真的感受不到,或者说,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在她不忘初心的一个下午,课程结束后,覃御华接到一个电话。
书房很安静,尽管覃御华压低了声音,但某些关键词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正在收拾书案的沈炘耳中。
“……李太太,您太客气了。上次和您儿子吃饭很愉快,只是……我近期工作确实很忙,恐怕相亲的事,也只能往后拖一拖了。”
后面的听不清了,但“李太太”、“您儿子”、“相亲”这几个词,像几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沈炘的耳膜,直抵心脏。
她僵在原地,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洗净,还带着湿气的墨锭。不知道是净了水的墨锭太凉了,还是真相太叫人寒心了,沈炘只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
和男人相亲。
原来如此,她的性取向是男的。
看来,所有的婉转回避和礼貌疏离,都有了最合理、最残酷的解释了。她不是感知迟钝,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是同路人。
她喜欢的,憧憬的,小心翼翼靠近的这个人,是一个会被安排与男人相亲的、标准的“直女”。
那一刻,沈炘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灰白。心底那点不甘心的、微弱燃烧的火苗,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熄,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
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地放下墨锭,用毛巾擦干手。原来这段时间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窃喜、所有辗转反侧的夜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场自导自演的荒唐默剧。
爱上直女果然是拉子的宿命!
覃御华接完电话回来,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最普通的公务联络。
看到沈炘无精打采的样子,覃御华不明所以然地关心起来:“青澄,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沈炘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失恋会好过啊,更何况她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失恋了两次!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沈炘却没有选择逃避。
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书房里,为覃御华准备好练字的所有东西,依旧安静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只是,她不再试图寻找话题,不再偷偷凝视,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自己膝盖上的书本上,或者窗外的云卷云舒上。
或许她这辈子都跟恋爱无缘吧。
覃御华似乎察觉到了沈炘的沉默,但并未多问。她们之间,恢复到了最初那种纯粹的、近乎无声的交流模式。
三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辅助。空气里只有墨香流淌,仿佛之前所有的试探和波澜都从未发生。
这样压抑的陪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周三的一个下午,沈炘想往常一样提前到了书房,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来临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覃御华却没有出现。
沈炘的心开始不安地跳动。
是堵车?还是临时有急事?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发信息询问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覃御华发来的消息,消息很简短,公事公办的语气:
「青澄,抱歉。公司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且后续项目要持续推进,时间恐怕协调不过来。所以接下来的书法课,我可能都无法前来参加了,麻烦你向梅老师转告一声。这段时间,多谢你和梅老师的指导与照顾了。」
沈炘盯着那几行冰冷的文字,看了很久很久。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原来,连这样绝望的、无声的陪伴,也是一种奢侈。
沈炘慢慢地蹲下了身体,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
接下来的几天,沈炘都处于一种明显的失落和郁闷之中。她食欲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梅慧姝在院子里闲逛,总能看见沈炘在书房里发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点破。
书房依旧整洁,文房四宝安静地各归其位,只是少了那个清冷专注的身影,少了那缕淡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冷香。
院子里的荷花开得极好,尤其是还有一株极为特别的并蒂荷花。
因为当年太过任性,沈炘在出国后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包括儿时玩得还不错的朋友。现在,她想找个谈心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自己泡在那些建筑杂志和京都报纸上。
她在瑞士读的是建筑专业,这天她在京都商报上意外发现了一个很感兴趣的建筑——御华楼。
至于为什么感兴趣,原因不言而喻。
这栋楼位于城南边,据说是当年的文氏家族所建,因为战争的原因,文氏一族人基本迁居国外了,至今不知去向。
商报上说,昇阳地产的老总覃阳昇有意将御华楼重新打造成下一个“地产帝国”。
看到这个消息,沈炘还是略有些惋惜,古建筑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平衡问题一直被关注,但真要做出两全其美的方案,属实是个难题。
沈炘正准备往下看,大脑突然转折到了“文氏家族”这四个字上。
文家当年也是京都有名的书香世家,祖上大多都是从政的,只是到了民国时期政治权力被削弱,以至家道中落。
那时候梅、沈、文三家应该是有过交集的,而且估计交情不浅,这么一想,沈炘又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文家的东西。
对于家族里的那些往事,沈炘了解的也不多,真要询问的话,还是得问祖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