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桌面快捷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设为首页
            设为首页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衍秀】于归 >
            第5章 前缘篇 05(完结)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衍秀】于归 >
            第5章 前缘篇 05(完结)
        
    太和殿中来了位稀客。皇帝记得这位太妃,出身丞相宋家,论资排辈也算是他的庶母——他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与宋家太妃少有来往,只记得幼时她与母亲总是相谈甚欢,便也对她的来访少了几分抵触和猜疑。
“星官早年于哀家有救命之恩,可哀家说到底也不过深宫妇人,听闻星官突发重病,只得在宝华殿为他诵经祈福,”宋南归被邀月搀扶着在一旁的软椅上落座,她浅饮一口御前太监端来的热茶,在皇帝的目光中悠悠开口,“皇帝是知道的,当年亲王造反,谋害重臣,若非星官相救,哀家早已随了先帝去,年幼的安淑公主也要失了额娘。”
皇帝登基近二十年,坐稳了龙椅也获得了八方拥戴,却也隐约记得当年京中亲王谋反、星官遇刺一事——当年宋太妃意外牵扯其中,也的确是萧北阙救的她,算是救护有功。
“前几日哀家身边的宫女染了风寒去太医院抓药,正遇见几位太医,说是星官大病已愈,才遣了他们从钦天监回来,”宋南归放下茶碗,搭着邀月的手下了地,又在皇帝藏不住的惊愕眼神中行了跪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哀家想请皇帝允准,许哀家去钦天监探望星官,就当是还了当年的恩情。”
皇帝一时语塞,但宋南归说到底是他的长辈,这一拜他受不起,还是先起身来扶她:“额娘这一拜若是传出去,朕又该被文官们上折子大谈孝道礼义了。”
宋南归却不肯站起,只静静跪着。皇帝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将龙袍广袖一拂:“也罢,朕就准了额娘这番心意。星官为国效命多年,朕会再让人去取些上好补品来,额娘一并带去,权作朕嘉奖他忠君爱国。”
宋南归初至钦天监时二十六岁,转眼十七年过去,故地重游,而她已年过不惑。
萧北阙是爱笑的,初见时她就这么觉得。二十八岁的萧北阙生得清俊,偏笑起来像只狐狸,温柔中带点微妙的狡黠,让人忍不住多瞥一眼。
只是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再年轻,而如今站在楼前静待的也不再是笑眯眯的萧北阙,而是他年轻的徒弟、钦天监的继任星官。
是的,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楼前静候的年轻星官遥遥朝她行礼,而她如数年前所做的那般,微整仪容,平复呼吸,走上前去免了星官的礼。
雨后初晴,阳光正好,灵狐蹲在钦天监的屋檐边望着宋南归,在光中微微眯起了眼。
半载不曾相见,两月书信全无。年轻的星官屏退侍从,亲自为宋南归引路,最终在萧北阙居室门外停步。
“这是您与师父的私事,微臣就不进去了。”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角,示意宋南归进屋。
宋南归微微颔首,随后推门走入。
雕花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只将她与萧北阙留在这一方天地间。
屋里极静,仿佛连山间鸟鸣也被隔在窗外,只有微风吹动纱帘发出轻响。
转过屏风,就见萧北阙靠着鸢紫软枕坐在被褥间,长发披散,眉目柔和。
“知微昨日就说要给我个惊喜,如今一见,真是好大的惊喜,”萧北阙朝内侧挪了挪,望着宋南归三步并作两步在身边坐下,“你从宫中赶来,一路上辛苦了。”
知微...是他徒弟,那个继任星官。
“半年不见,我很想你。”宋南归双手自他腋下穿过,轻轻环抱着他的腰背。太妃仪制使她不得不缀着满头珠翠,于是连靠在怀里的动作都要小心翼翼,以免簪子将他硌着。
——想见你,也很担心你。她抵着萧北阙清减消瘦的肩头,在触及心跳与体温时终于捡回几分安心。星官总是难免窥天命的反噬,她不敢说萧北阙能成为例外的那个人。
分明已在宝华殿中日夜叩拜、诵经祈福,可冥冥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抱歉。”萧北阙的声音很轻。
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星官能窥知天命,却看不清自己的未来。自二十岁那年从猝然离世的师父手中接过星官之位后,他的命星便终年笼罩在层层迷雾中,无论如何再看不清。
可窥天命一事本就是逆天而行,萧北阙深知自己难逃反噬的命运。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养好精神,一定常给你写信。”他只能这么安慰宋南归。
他在任二十五年,窥得太多天机,上天留他活到四十五岁已是格外开恩。如今既然病发,怕是时日无多,迟早要收了他去。
只是宋南归不说半句担忧,萧北阙也对那隐约的直觉绝口不提。
宋南归在钦天监小住三天,每日都悄悄来找萧北阙,向知微借小厨房做些糕点同他分享,又或是静静守着他、陪他打个盹。
后妃暂时离宫已是皇帝恩典,宋南归终究不能在钦天监久留,还得下山回宫去。
宋南归在半山腰回首望去,钦天监的高楼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而楼前送行的知微与如幻的身形早已看不分明。
萧北阙向来守信,七日后果然托灵狐带信来,此后更是两日一封、不论寒暑。
可皇帝特意下旨免了萧北阙入宫述职、特准由知微代行,此事不会有假。
宋南归人在长春宫一方天地中,过的是种花养鸟的闲散日子,心里却如明镜般——萧北阙自四十五岁突发心疾后,身子再没好过。
萧北阙五十岁那年终于上书请奏,将星官之位交由徒弟知微,告老辞官。
皇帝感念他在任三十年的辛勤,赐京中一座清静别院、侍仆数十人、珍宝药材数箱,特准知微自由下山照顾师父,好让他颐养天年。
知微在信中说,那数十名侍仆都由内务府精挑细选过,手脚麻利,嘴也严实;又说别院里常有太医来诊脉关照,御赐的药材也都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纸上晕染开一点墨,信的最后又添了句,请太妃不必过于担忧,保重自身。
算来已有三年不曾相见了。宋南归将知微的信看了又看,仔细收好,吹灭烛火,望着窗外一轮明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萧北阙辞官后的第一年,知微曾在中秋下山述职时偷偷将宋南归带出宫,让她于别院中与萧北阙小聚。
彼时萧北阙五十一岁,状态却说不上太好。
人生前四十五年总是神采奕奕的人,如今在院中走动散心都得让侍从扶着,精力也大不如前,总是昏睡,却又时常惊悸,憔悴了不少。
马车停在门前。知微先将院中侍仆都遣去别处忙活,这才请宋南归下车。
萧北阙披着月光坐在小亭里,身形比前些年又见清减。病痛连他的听力也一并磨损,直到知微走到他身后躬身行了礼、唤了声“师父”,他才略有些迟缓地侧过头,先免了知微的礼,再望向宋南归的方向。
“你来了。”宋南归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远远辨出他的口型。
她借着袍袖遮掩捏了捏发酸的鼻尖,强忍险些落下的泪水,快步向萧北阙走去。
若是换作年轻时,甚至换作萧北阙的心疾尚未发作时,她大可直接砸进萧北阙怀里,撞得他一个踉跄,又或是两个人一起倒在长春宫院中花树下相视而笑,眉目间皆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可如今她只敢轻轻靠在萧北阙怀里,额角枕到他凸出的肩胛骨。
生怕一用力就要把他撞散了、撞碎了,再化作点点星辉回归夜空、离她而去。
“嗯,我来陪你过中秋了。”她微笑着自袖中掏出包好的月饼糕点,在萧北阙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抹去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这别院的位置很好,新年时可以直接望见灯会长街。”萧北阙依旧习惯性地与她牵着手,只是手心的温度比起她还要凉上几分。
“真好,以后年年都能亲眼见到新年灯会,”宋南归眨了眨眼,却还是逐渐模糊了视线,“...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一起看城中燃放的新年焰火。”
萧北阙却忽然沉默了。
宋南归的心跳落空一拍,不由得抬眼望他。
“......抱歉,我大概...不能陪你看一辈子的新年灯会了。”
此后三年,萧北阙缠绵病榻,说是靠太医们用珍奇药材吊着命也不为过,更没能与她相聚。
宋南归每每随知微出宫,总见萧北阙在屋里睡意昏沉。她无能为力,只能在床边坐一会,挽着他愈发骨节分明的手,望着他苍白的睡颜,于沉默中泣不成声。
她自请搬去宝华殿偏殿长住,终日抄经祈福,不再求上天多留萧北阙一些时日,只求他能少几分病痛。
长春宫中花木凋零,春色不再。
可不好的预感从未消散,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几乎将她压垮。
某个寒冷的冬夜里,宋南归正披了氅衣在宝华殿中抄经,突然哐当一声,殿门被撞开,狂风夹着雪片席卷而入,将她新抄的佛经吹散。
灵狐撞进殿中,身上并无信件,只咬着她的衣摆一味往外拽,几乎将她摔倒在地。
——萧北阙出事了。
宋南归顾不上捡回满殿散落的佛经,跟着灵狐往外跑,却又在宝华殿檐下骤然停住脚步。
可深冬夜寒,宫门早已落锁,作为星官的知微无诏不得入宫,她该如何离宫?
太后被院中的动静惊醒,半梦半醒披了衣袍,由侍女搀扶着绕出屏风,就见院中喧闹,厚厚积雪里跪着泣不成声的宋南归,邀月揽星一左一右撑着伞跪在她身旁,却挡不住冬夜风雪。
她与宋南归同为文官家的女儿,先帝在世时就很是投缘,也深知宋南归并非寻衅闹事之人,更不会无故失态至此。
“求太后娘娘允我出宫,”宋南归擦了把泪,朝她深深一拜,“故人重病缠身,求您允我出宫见他最后一面,我愿承担一切责罚。”
“你也知道后妃与外人私通是大罪,如今却要来求哀家允你深夜出宫,可想好了后果?”宫女抬来暖炉与软椅,扶着太后在廊下坐好。太后在宫中多年,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只求见他最后一面,回宫后定来找娘娘领罚,听凭娘娘处置,”又是三叩首,被体温融化的雪浸湿了宋南归的衣袍。她向来畏寒,冬日里总离不开手炉,如今跪在雪中冻得发抖,却不曾表现出分毫退意。
“......去取合符来,”僵持片刻,太后最终叹了口气,让贴身宫女取来出宫令牌,放在了宋南归几乎冻僵的手心里,“念在你与哀家多年相伴,去见那个人吧。”
“多谢太后娘娘,此番恩情没齿难忘。”宋南归接过合符紧紧攥在手心,被令牌硌得生疼,冻得惨白又哭得红了一片的的脸上现出欣喜模样,却又带着点按捺不住的悲戚。
她再朝廊下的太后拜了三拜,这才领着邀月揽星、提着半湿的裙摆,登上了出宫的马车。
灵狐蹲在车顶,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
从前与萧北阙偷溜出宫时总觉得离宫的路不算多长,如今却觉得分外遥远。
邀月坐在车前为车夫指引方向,揽星则抱出了车里备用的一套干净衣裳,急急忙忙替宋南归整理仪容。
“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您因为他而四处奔走、衣冠凌乱的模样,”揽星替宋南归挽了个发髻,仔仔细细将发簪插进黑白交错的发丝中,“您要像从前那样,好好的去见他。”
马车在别院前停下,宋南归推开车门、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往里跑。
厅里齐刷刷站了三五个太医,皆是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知微大抵也是匆忙赶来,领口的衣衫皱着,发冠歪到一旁,他却也无瑕顾及。
灵狐撞开雕花木门,知微撞上宋南归急切中带着期盼与探询的眼神。
他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宋南归在萧北阙房门前短暂地站定,稍稍平定呼吸,将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推门走入。
萧北阙靠着软枕坐在床头,气息轻浅,显然是油尽灯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见她来了,那张被病痛折磨了十年而消瘦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回应他的是宋南归猝不及防的一撞。她径直撞到萧北阙怀里,像是赌气,又像是要把十年间丢失的东西都撞回来,虽然稍稍收敛了力道,却还是撞得萧北阙轻轻嘶了一声。
萧北阙也不恼,只笑眯眯任她撞,再顺手将她揽进怀里。
宋南归撞得用力,却仿佛更痛的人是她。她埋头靠在萧北阙肩上,话音里带着哭腔:“嗯,我来见你。”
“...抱歉,不能再陪你看新年灯会了...”屋外落雪簌簌,萧北阙忽然将她抱得很紧——自从因病日渐消瘦之后,他怕硌着宋南归,在为数不多的拥抱时总是抱得很轻,“...以后你想看灯会...就去找知微,他会送你出宫...”
“不看了...我不看了...”宋南归望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摇了摇头,泪流满面,“你走了,我一个人看灯会还有什么意思...”
“最开始我求着漫天神佛能多留你几年,晚些再收了你去...后来我只求你能少受些病痛,不要走得太痛苦...”她抬手,自萧北阙眉心到眼尾、唇角到脸颊,一寸一寸轻轻抚过,像是要将这面容刻在心里,萧北阙就微微偏头靠在她手心,轻飘飘像只温顺的狐狸,“可真到了这一刻,我却私心作祟,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但是...抱歉,我...”萧北阙的尾音淹没在一阵虚弱的咳嗽里,进气少出气多。
“如果能有来生,我们早点遇见好不好...你来找我,我去找你,都可以...只要能早些遇到你...”宋南归靠在他胸前泣不成声,“我总是很想见你,又见不到你...我不想再这样了...”
她能感觉到,萧北阙心口的起伏正在渐渐归于虚无。她一时怔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哭,更不敢说话。
屋里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坠落。
良久,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好”。
萧北阙揽着她的那只手轻轻落进被褥里。
她愣怔片刻,终于靠在萧北阙渐渐冷下去的肩头,双手掩面,爆发出无声的哭嚎。
宋太妃回宫后大病一场,高烧半月不退,直病到了开春时分。
病好了,人却痴了,昨日说要给上学堂的安淑公主做桂花饼,明日说要去瑾妃娘娘宫中和她学一种新的绣花纹样——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安淑公主早已成婚,瑾妃娘娘仙逝多年?
有好奇心重的小宫女私下去问邀月揽星这两位陪伴宋太妃多年的姑姑,却始终问不出个像样的答案,只能悻悻作罢。
至于宋太妃,她还是过着她的悠闲日子,天晴时在檐下种花观鱼,落雨时就在屋里烹茶习字,除却偶尔发作一次的痴症,称得上岁月静好。
太后娘娘曾亲自来探望,见她脸上盖着本诗集躺在檐下打盹,只轻轻叹了口气,留下几盆新进贡的珍奇花卉,就领着人回宫去了。
宋太妃这一痴就痴了三年。
三年后新皇登基,下令修缮钦天监,又在山间增修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并亲率群臣后妃到钦天监验收成果。
据巡夜的宫人说,宋太妃独自在露台上站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离去。
那之后,宋太妃就像是突然清醒了,不再犯痴症,也不再念叨着要见安淑公主与瑾妃,只将自己关在屋里写信,写很多的信。
然后在夜深人静时,将那些信连着萧北阙还在时寄来的信,一封一封烧了个干净。
最后,她从柜中找出落了灰的听风铃,召来灵狐,将铃铛交还给它。
灵狐绕着宋南归身侧走了两圈,蓬松柔软的尾巴轻轻绕上她手腕,一如初见那般。
这就是告别了。
雨后天晴,宋太妃娘娘怎么一反常态、都这个点了还没出来给荷花池中的鱼儿喂食?
小宫女扫完了院中落叶,站直身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决定还是去喊太妃娘娘起床。
她轻手轻脚推开宋太妃的房门,绕过屏风,就见宋太妃静静躺在床上,衣冠齐整,神情安详,已然逝世多时了。
——如果能有来生,我们早点遇见吧。
————衍秀·于归前缘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