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我在横滨当好人 第12章 第 12 章

病房里，水杯折射的光斑在墙上轻轻摇晃。

余梵正躺在病床上举着漫画书，门被轻轻叩响三下。

兰波立在门后，长发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声音像雪后松枝折断的轻响：“可以进来吗，余梵小姐？”

余梵错愕地抬头，放下漫画起身开门。

“兰波先生？我听中也说你应该还在隔离观察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惊讶，目光快速扫过对方。

兰波看起来比上次在书店时更沉静，金绿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迷茫，而是沉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他缓步走近，姿态依旧优雅，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专注地落在余梵略显苍白的脸上。

“今早医生解除了我的观察期。我就立刻来见你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诗意的追忆，“你知道吗？死亡像一场极地的暴风雪，寒冷、黑暗、永无止境。意识沉沦在虚无的冰海，连‘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而您站在那片暴风雪中对我伸出手的样子，是我混沌中唯一清晰的光点，是锚定我重返此岸的坐标。”

余梵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年长男性的局促感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救命！轻轻！这抒情我接不住啊！！他说的好认真好沉重！我总不能说‘没事没事，小意思’吧？显得我多没文化！】

余梵面上却开始下意识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

“能帮到您，我很高兴，兰波先生。”余梵的声音轻柔，语调平稳，完美得无懈可击。

兰波似乎并未察觉这完美笑容下的尴尬。他微微颔首，金绿色的眼眸中盛满了真挚的感激：“梵。你给予我的不是帮助。”他顿了顿，寻找着更精准的词，“上一次在书店与你交谈后，我就开始重新体悟生命。是你，在我濒临彻底迷失时，重塑了我与这个世界的连接。”

他从厚实的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印着精致花体法文标志的牛皮纸袋。

“一点心意。马卡龙和一小罐伯爵茶。店员说抹茶口味最配东方人含蓄内敛的气质，我想...或许你会喜欢。”

【妈呀！！我收不收，啊啊啊啊轻轻！！】

【不是，小梵这种小事，你收着呗】

余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礼盒，嗯，这精致的包装看着好贵。

“谢谢。我听说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了，真是可喜可贺呢。”

提起这个话题，兰波脸上的柔和淡去几分，短暂的沉默在病房里弥漫开，只剩下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他微微侧头，视线似乎投向窗外，又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回某个冰封的战场。金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在我意识沉沦于死亡边缘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许多记忆……如同破碎的冰面重新凝结。我记起了身份，记起了任务，也记起了……那些因我而起的混乱与无谓的伤害。”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余梵，带着一丝沉重：“我曾深深质疑自己存在的根基，质疑‘灵魂’是否只是冰冷预设程序的幻影。但就在那彻底的虚无中，我回忆起了你的话语，它们如同微弱的火种，让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他向前走近一小步，目光灼灼：“我曾惋惜未能好好向你道谢，但是你却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对真相的渴求和一种哲学层面的探询。

余梵的心猛地一跳，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只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混杂着几分落寞。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营造出一种深思熟虑的假象。

“不过，如果真的非得要一个答案的话……或许是我下意识觉得你的故事不该就那么仓促地停在那一刻吧。”

兰波静静地听着，金绿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不应该……停止吗？”他低声重复着，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仿佛在咀嚼这句话的重量。

余梵则一直维持着那抹近乎完美的温柔笑容，直到兰波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才优雅地颔首，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

余梵紧绷的脊背瞬间垮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回病床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终于走了！

余梵感觉自己的身心都无比疲惫。她下意识转头去拿漫画书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就看见那份精心包装的礼物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它像一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余梵的心头。

兰波视自己为救世主，满心感激与敬意。而自己呢？

只是一个随意选中的实验品罢了……

一丝自嘲的苦笑无声地爬上余梵的嘴角。

真是……讽刺啊，骗子。

又是几天后，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

与上次森冷昏暗的氛围截然不同。厚重的窗帘被完全拉开，午后的阳光如熔化的金子般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慷慨地洒满了整个空间。

昂贵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墙上油画的色彩在强光下显得格外饱和，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整个房间明亮、开阔，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近乎虚假的“坦荡”。

【啧啧啧，森鸥外这是转性了？还是因为上次某人在这儿睡得人事不省，他怕这次谈话又变成催眠现场，特意把灯开这么亮？】。

余梵一脸无语。

【……嘴不要可以捐掉，谢谢。】

她被一名沉默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引导进来。

面前的森鸥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西装，标志性的红围巾一丝不苟地搭在肩上。爱丽丝趴在地上哼着小曲，认真地画着画，身边散落着各色彩笔。余梵好奇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云轻轻点评到。

【你还真别说，森鸥外养oc的眼光倒是不错，金发傲娇yyds！】

【可不是嘛，我也给你推荐一个，金发傲娇纯正的美式甜心！】

【谁啊？】

余梵被遮挡在齐刘海后的眼睛染上笑意。

【□□！】

【你你！这是饭吗！你就端上来！】

【你就说是不是吧！】

森鸥外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却带着精密计算般的微笑，紫红色的眼眸在明亮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余梵小姐，请坐。”森鸥外做了个手势，指向对面的高背扶手椅，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希望这环境不会让你感到不适。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余梵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和云轻轻聊了两句后，初来时的紧张感消散了不少。

“谢谢您关心，森先生。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多亏了医疗部专业的照料。”她顿了顿，决定掌握主动权，目光直视森鸥外，“您特意找我过来，是为了谈我的‘能力’，以及兰波先生的事吧？”

森鸥外轻轻颔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仿佛在赞赏她的直率：“和聪明人说话总是令人愉快，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试探。”

他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掌控力：“余梵小姐在悬崖边的临危反应令人印象深刻，而让兰波君得以‘归来’的奇迹，更是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震动。港口黑手党作为横滨秩序不可或缺的维护者之一，自然无法忽视像你这样特殊而强大的存在。”

余梵微微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关于这些，我想太宰治先生应该已经向您详细汇报过了。”

“‘代价与局限’……这确实是过于强大的力量难以避免的伴生品。太宰君确实转达了你的说法。”森鸥外身体微微前倾，紫红色的眼眸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不过，余梵小姐，关于‘失控’的言论，以及你体内可能存在‘另一个知晓更多秘密’的意识……这倒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理论。”

他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探究。

“能告诉我，那个‘她’，或者说那份在仓库驱使你做出复活决定的‘冲动’，究竟是什么吗？是对生命本身纯粹的悲悯？还是……”他刻意停顿，目光紧锁余梵的表情，“对所谓‘剧本’或‘命运’的某种激烈反抗？”

余梵的早就料到森鸥外还会问在这个问题了，她的脸上依旧是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眉头微蹙：“我想太宰先生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我的答案，依然没有改变。”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们来说顶多算添头，余梵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她的能力，所以即使不回答问题也无妨。

森鸥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片刻后，他靠回宽大的椅背，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略带遗憾的微笑，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看来，那次事件对你的冲击确实远超想象，那么，”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务实，“关于你的未来，余梵小姐有什么打算？横滨这片土地对你而言，似乎并非理想的久留之地？”

知道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余梵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带上几分真实的无措：“是的，森先生。我……我想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

“这下可有点难办了。”森鸥外脸上的无奈恰到好处，甚至带着点长辈式的操心，“且不说余梵小姐在□□医疗部产生的费用，以及这几天组织为了屏蔽外界对你这位‘特殊存在’的过度关注所付出的努力……单是中也君那里，恐怕就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吧？”

他抬眸看向余梵，眼神里满是“我理解你的处境，但现实很无奈”的意味。

余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了抿唇，默认了他的说法。她确实也没打算现在就走，刚才的“离开”只是为了扮演一个想回家的异国少女。

森鸥外似乎陷入了思考，目光转向窗外明亮得刺眼的横滨港，阳光勾勒出他深邃的侧脸轮廓。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做出了决定，拉开办公桌右手边一个深色抽屉。

抽屉无声滑开，他取出一封样式古朴、纸质厚实的信件。信封封口处盖着一个清晰而独特的印鉴。

他并没有打开信件，只是将它放在红木桌面上，指尖在那个印鉴的位置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的老师，夏目先生，”森鸥外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郑重，“是一位非常关心横滨未来格局的长者。他特意写信给我，信中强调了余梵小姐的特殊性，以及你对横滨潜在的、并非作为武器，而是作为一个需要引导和保护的‘可能性’的价值。”

余梵眨了一下眼。夏目漱石……

森鸥外拿起那封信，在指尖掂量了一下，又轻轻放回桌面，目光重新聚焦在余梵身上。那温和的笑容里，此刻多了一份不容抗拒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意味。

“老师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而且，我也认同老师的看法。强行将一位身心受创、能力特殊且……状态尚不稳定的年轻小姐束缚在港口黑手党的框架内，并非明智之举，也非长久之计。”

余梵的神经并未因这看似“放行”的宣言而放松。她微微挺直脊背，迎上森鸥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谢谢您，森先生。那么……条件呢？”

她问得直接，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森鸥外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似乎很满意她的通透和务实：“很简单。”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需要定期接受我们医疗部的‘健康随访’。确保你的身体状况稳定，特别是……‘能力’使用可能带来的负荷评估。这既是为你个人的健康负责，也是为横滨的稳定大局负责。”

他特意强调了“稳定大局”。

实质是监控和获取更多关于她能力代价的数据。余梵心知肚明，但这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可以。”她点头应允。

森鸥外满意：“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港口黑手党尊重你的自由和选择，不会强迫你加入。”

他的语气变得更为严肃。

“但是，余梵小姐，你的能力独一无二，价值难以估量。在未来，当港口黑手党面临极其严峻的、关乎组织核心成员存续的生死危机时——”他刻意加重了极其严峻和核心成员，“我可能需要你履行一次‘承诺’，运用你的能力，挽救一个对港口黑手党、乃至对横滨整体平衡都至关重要的人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余梵：“作为交换，港口黑手党会为你提供相应的、力所能及的庇护和资源支持，确保你在横滨的安全与自由。”

他抛出了诱饵，也清晰地划定了“求助”的边界和代价。

余梵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只剩下阳光流淌的声音和两人无声的对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中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认清了现实的平静：“我接受您的条件。”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终于达到了满意的弧度，目的达成：“那么……成交。”

他身体后靠，恢复了首领的姿态：“医疗部会为你做最后一次全面检查，之后你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具体的联络方式，稍后会有人交给你。”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与警告：“记住，余梵小姐，在横滨这片土地上，港口黑手党的友谊，远比它的敌意要有价值得多。”

余梵站起身，微微欠身：“我明白，森先生。谢谢您……的‘理解’。”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仿佛预示着久违的自由空气。虽然她内心清楚，这份“自由”早已标好了价码，且被无形的丝线所牵绊。她转身，走向那扇象征着出口的厚重橡木门。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森鸥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随意地补充道：

“哦，对了。”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高不低，却像冰珠砸在地面，“中也君似乎对你之前提到的‘失控’问题非常忧心。我告诉他，港口黑手党拥有横滨乃至全国最顶尖的心理医生资源。如果你需要任何支持，随时可以为你安排。毕竟，一个状态稳定的你，对我们未来的‘合作’而言，才是最有保障的，不是吗？”

余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在距离门把一厘米处悬停。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然后，她压下门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光线相对柔和、却同样深不可测的走廊。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室内那片过于明亮的阳光和那双紫红色眼眸中深藏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