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位施主,请留步。”
2.
你是在刚要离开黑街,往河湾区的方向走时被叫住的。
那是一个形貌怪异之人。
被那阳光下锃亮的光头闪瞎眼睛前,首先带给你视觉冲击的是那古怪的衣着。高原红的皮肤上挂着象征纯净的白色绸布和石子响片,下身却是浮夸的灯笼裤附紧身衣,脖颈上坠着银质的十字,腕子上盘绕着几圈细小的檀木珠串,而那双黝黑皲裂的脚上什么也没有穿。
你本无意停留,你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但自从你撕毁了罪疚的牢笼,又在那虚空之中又是掐烟又是灭火地带回了奈费勒,你对任何诡异的迹象都无法放心。
尽管你不认为凭自己展现的力量,祂们会立刻卷土重来,但你知道那两大派别的神灵已将你视为眼中钉。
你不能让任何苗头有机会破土。
更何况这形貌怪异之人,正金鸡独立地站在一颗具有弹性的球体上,对你竖起单掌,行着某种更东方一些的礼仪。
“你想要什么?”你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指上的绿玉板指,抬了抬隐在斗篷阴影中的下巴,“我记得我已经给过你打赏了?为你的表演……和故事。”
这人之前确是在表演。若只是寻常杂耍,挣一两分苦力和笑料的钱,在这鱼龙混杂,人种纷繁的地界或许引不起注意。
但他在讲故事。
你养的小耗子们,最喜欢故事。
“贫僧正是为故事而来,”那奇异之人迎着你的目光,黑沉的眼珠子好像在看你,又好像飘忽在某种看不见的层域,“施主已打赏贫僧七日,正是回报施主之时。”
他的话让你警惕油生。你的小耗子们无孔不入,在你被自己所困的时候,就已掌控并跟进了所有的异常,在你恢复行动力的当天就交到了你的案头。然而……
自你从奈费勒的地下室里出来,也不过三天。
他怎么知道,前四天那些脱离你指令的孩子的赏钱,实际上来自于你?
“看来您给在下备了份大礼,”你勾唇笑了笑,当下改变了脚步的方向,“只是这里如此局促,何不选个宽敞的地方?”
3.
白鹳破晓。
你看着空了的十三个盘子陷入沉思。
“您…还真是百无禁忌,海纳百川。”
你几乎是咬着牙才发出了这几个音节。十三个盘子。十三个!各色烤时蔬便不必说了,就连什么狼血炖牛肉,驼奶炖蛋,蛤蜊烩鳗鱼,熏猪肉,鸡茸汤,这疑似僧侣的奇异之人都是吃得面不改色,还佐了好几杯茴香酒涮口,最后一脸气定神闲地与你对饮咖啡。
而你一口都没吃。
“全仰仗施主有容乃大,未将贫僧如常人般视为异端,一日不停地支持贫僧讲那故事,”那奇异之人吹了吹咖啡液,抿了一口,“想来施主也好奇……那幻化之人的结局。”
僧侣面无表情地看着你,那黑沉沉的眼睛让你的脊背升起一股寒意,斗篷之下,你攥紧了手。
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只是纯净者或者密教的哪位神灵在暗处作祟,你绝对会有所察觉,将其扼杀于摇篮,但并不是。
这种感觉,让你无法触摸,也无法解读。
而它……出现在奈费勒身上。
从虚空归来时,你们早已灵肉交融。你那倾注自身血液的吻洗刷了奈费勒身上所有的神罚,让他的焦躯重新生长、充盈。那是一场彻底的结合,不论是你们的心灵还是身躯,都已为对方所铸。
这是你从未敢肖想的,你甚至没有想过,你会从那自我的囚笼中出来。你怎么敢想呢!在想起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之后,你什么都不敢想了。
可他不仅找到了那被你遗忘的、可解放你的钥匙,还彻底接纳了你的生命之血,甚至是……你的全部。
你到现在都无法想象那一晚。当你抱着他新生而**的身体无所适从时,他就向你敞开了一切。再一次的,他让你找到了你自己。你头一次知道,那盘绕在你脑海日夜诱惑恐吓你的画面竟如灰烬般脆弱,那拷问折磨你的声音也不比寻常火焰难灭。你的过去已和光同尘,而当下……
是你们之间,那一根奇异的链接。
已经过去三天了,你仍然对这种链接有些受宠若惊式的无所适从。
那是一种很模糊的联系。有时候你们相隔甚远,但你冥冥之中好像能知道他在哪里,而有时候隔得近了,你似乎能隐约感受到他的心情,状态,念想。这不是说你完全洞悉了对方,而是…就好像你知道他在为那虚空中失去踪迹的吊坠和金币而遗憾,而悄悄把这两样珍宝收起来打算去重铸的你,完全不敢在他旁边想这件事。
就好像他是你的一部分,而你…也是他的一部分。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段时间里你们超乎寻常地渴求对方。你起初计划的是与之前一样,待奈费勒安然入睡后再离开。但也许是翻窗的脚步过于踌躇,惊扰了那喋喋不休的鹦哥,又或者是他明明困倦到要睁不开眼还勾着你的小指,你愣是没有一个晚上正常离开了他的窗台,甚至说是每晚都恨不得贴在一起,缩在他那废墟别墅里紧窄的单人床上,那在你们之间酸胀紧绷的链接才高抬贵手,终于是缓和平静了下去。
舒缓的气息在你怀里荡开,而你,也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
那是终于落地的安然,也是坚定不移的缠绕。你感受着怀中温热的体温和终于合你心意那样的不再形销骨立的躯干,这一切没有一个瞬间不令你眼热。
只除了那团阴影。
他的身上有一团阴影。
你是在看着他的眼睛时发现的。还是那样静如深海,能抚平你一切的情绪,而那深海之下翻涌的地火,又会令你心潮澎湃。他的眼睛是再美好不过的景色,只是……
你发现,它会刺痛你。你本应该能感受到你靠近时对方紧张起来的微热,是的,你是感受到了,但当你凝视那潭深海时……你感到了一种陌生的冷静。
你起初以为是因为那枚吊坠。但你不是故意避而不谈的!是的,你是搪塞了几句,支支吾吾,还安慰人说什么向前看,至少你们都在这里。但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怎么说,因为自己之前自己为是的拒绝可以保护他,结果反而使事情更糟,而此刻你又希望自己当初没有拒绝那枚吊坠,甚至还想讨回来呢?哦是的,尽管奈费勒也对你说,能拥有此刻就是他想过最好的情况了。但你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那枚吊坠和金币并没有丢。它们被神火烧坏了。在你把它和金币修好之前,你是不允许自己说一个字的!
但这样就更说不通了。如果那冷静只是因为遗憾,你会知道的,可是……
你看不透那冷静。你不能理解它。每当你想再进一步去探寻,那黑沉沉的眼睛就变得没有任何情绪。好像一团密不透风的乌云,一道你目光所不能及的深渊。等你再往其中看过去…只剩下几乎刺痛你的寒意。
就像这位僧侣。
可他不知道。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施主。”
僧侣的声音唤回了你的思绪。你愣了一下,重新挂起那副微勾的笑容。
“您的故事,确实精彩,”你也吹了吹咖啡液,细细品味那片醇苦,“孩子们天天都吵着要听那幻化之人的后续,恨不得把我铺子里的吟游诗人辞了,把您供上去。”
“贫僧不日既要远行,无意于您的铺子,蒙您照顾许久,免您家孩子牵挂,便把这故事的后续……告诉您。”
你知道那故事。这也是你盯上此人的一大原因。不论是夏玛、哈桑式的诗歌游记还是那些神棍的陈词滥调,你自己就算是编不出来一箩筐,也背得滚瓜烂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个人的故事……确实令你在意。
“免您忘记了,贫僧与您重新梳理一番故事,”僧侣站了起来,背着手,娓娓道来,“那是在遥远的东方……”
那是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位旅者聆听了上天的教诲,于是开启了修行。他极大地消化吸收了上天的教诲,养成了不可估量的精神力,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乃至于——它幻化出了独立的形体。
那幻化之人在旅者的脑中安居,与他一同对话修行。就这么年复一年,久而久之,旅者在庭院中看见了那幻化之人。
它竟已在现实中显化。那是一位面目慈和的僧侣,与旅者形貌相仿,举止言谈无一不合拍。旅者大喜,日夜与之秉烛夜谈,形同手足。只是旁人看不见它。
在旅者看来,那幻化之人的道行坚深,不该为世人所不见。那人说,我的道行取决于你,若你能更进一步勤加修炼,我便可现世。于是旅者便加紧修行,终于,旁人如他一般,看见了那在庭院中的幻化之人。
旅者大喜,日日与之一同布道,只是自从那幻化之人有了被人所见的实体,它的眼中便不再只有自己,甚至,产生了与之前不同的声音。他们不再心意相通,旅者越来越不知道那幻化之人在想些什么,越来越多的争吵与矛盾横亘在他们之间,最终,他们看向了那削尖的烛台。
“然后呢?”
你不自觉地发起了追问,危险而杂乱的思绪在你脑中翻涌,然而直到久久没有等到回音,你才发现,那僧侣黑沉沉的眼睛竟一直盯着你。
“施主认为,故事应该怎么发展?”
“……这应该是我问您的事,您总不能又拿钱又吃东西还不干活吧?”你压下那股怪异,翘着腿靠在丝绒的椅背里,“我既不是旅者也不是僧侣,怎会知道他们如何?”
那僧侣仍看着你,不发一言,沉默得好像一尊陪葬的棺俑。神奇的,那种最初的诡异似乎在沉默中消融,铸成了一种新的情绪。
你感到一种熟悉的愤怒。
来源于那种,曾盘踞在你脑海的,居高临下的眼神。
“既然您不会讲故事,那便由我来说。”
你站了起来,负着手,在那僧侣周身踱步。
“按您的问法,显然故事的结局可以有很多种。”
“首先是最通俗的,要么两人刀兵相向,拼个你死我活。要么终于回忆往昔,冰释前嫌,携手共进。”
“再有意思些,旅者和幻化之人的身份对调,其实旅者才是被幻化出来的那一个,而幻化之人则是原本真实存在的。”
“既然可能性进展到了这里,那么不妨更激进一些。哪里还分什么真实和虚幻?整个世界就是那所谓上天显化出来的。”
“哦,或许这还不够刺激,哪里还有什么上天啊,也许祂也只是天外之人的一场梦呢?”
“您说,大师啊,”你的手按在那僧侣的肩膀上,凑近低声道,“您觉得哪个故事更好呢?”
一阵沉默。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答案的选择,只有笑容。
一抹释然的笑容。
“施主,”他双手合十,“您悟道了。”
什么?
僧侣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你有些错愕。
你的回答实际上并没有怎么过脑子。和之前一样,你骨子里仍是那个行动先于大脑的人。只是你被那黑沉沉的眼睛击中,搅动了无数历史轮回中自己那斑驳错杂的记忆,从而进行了下意识的反击。这怪人怎么说得好像你被天启了一样?
“您还没说,哪个故事更好啊?我好与家里的崽子说呢。您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您是一个拿钱不办事儿的吧?”
“故事已在施主手中,贫僧已无可述,”那僧侣挑了挑眉,又看向窗外,“若施主执意讨个结局,不妨看看窗外?”
你向窗外望去,只见车水马龙穿行,吆喝叫卖不息。从奈费勒的流民营里出来的流民被你的小耗子们很有规矩地引导到了安排的摊位做工,而奈费勒手下的小子正配着弯刀带队巡街。
什么都没有。
你回过头,欲与那僧侣讨个说法,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人早已消失。
4.
“别发呆了阿尔图老爷,再不退火这枚又废了。”
啊!
你急急忙忙把思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把手里这片被你锤得不能再锤的银条丢进水里。
“没事的老爷,没事的,有短板是正常的,没有人是万能的,这枚吊坠您搞不定就算了让专业人比如我干专业事,别再浪费我的银料了求您了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之前真的干不完了。”
“嗨呀!热娜你再信我一回!这次我一定成!你看你看,没有裂啊!”
你把退火后的银条举到珠宝商面前,这位女工匠幽幽叹了口气,接过了这块银子。
“幸好是外轮,稍微错些问题不大,要是金币的主体和内轮的画框,您就是再给我三倍金币我也救不回来了,”热娜仔细端详了会儿那银条,才舒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还行,没裂,不用融了重来。”
你刚刚松了口气,却听见了女工匠的逐客令。
“好了老爷,您要是实在想帮忙就去玛西尔那边吧,显然她的工作更需要您这样的沉思者,”热娜换上工作服,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接下来交给我,等要刻字了我再叫您回来。”
你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唉”了一声,依言退到了工作间的门口,看向她。
“谢谢你,热娜。”
她比了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
你退了出去。
你对热娜是十分尊重的。这不是说与你同位贵族的身份,也不止步于她卓绝的技艺,更是出于对一位情报者的重视。
你的网络能消息灵通,很多时候都仰仗她带着梅姬的洗浴金卡以找灵感为由在澡堂子里带回来的。
就像当初的毒蛇山谷。
如果不是她的情报,你不会在那山谷带回那株补血草,也就不会有后面纵欲丑闻中,奈费勒通过一朵小小的干花认定你那颗金子般的心,更不会有后续的种种。
某种程度来说,她是你们的媒人。
更是你的恩人。
得加钱。
你暗自下定了决心。
为你因为走神而浪费的那些材料。
但你并不是故意走神的,那僧人的故事一直盘旋在你的脑子里,让你无法放下心。你并不认为自己是小题大做。虚空之中,多重轮回的记忆在你们脑海爆开,你看见了曾经蹚过的无尽可能,这种重叠的真实反而让你开始思考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当然,你当然知道,是现世你所做的一切验证了你此刻的真实,但那是关于你的事!那关于他人,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奈费勒呢?
“当时多整点乙太就好了……阿尔图还是太保守。”
呃。
你的脚步甫一踏进玛西尔在首饰工坊的临时实验室,就听见这边在抱怨你。
你?保守?
你简直想掐着她的脖子问她玛西尔研究员你是否清醒。
“我要是保守,你还能大半夜有一群人掩护你去教会偷神血?这里面还包括三个贵族和一个官吏!”
“哦,阿尔图老爷,”玛西尔忧郁地摇了摇手里的瓶子,“但您不该拦着我,多好的机会!趁那些傻子不防,您就该把那池子排个底儿朝天!但您就让我带出了一桶!”
“一桶还不够!你算一下那就是十瓶!”
“那根本不够!您算算您之前用了我多少生命之水!我就焊个铁的功夫您全给我霍霍了!您想想看,再不补充库存,您还能造多少玫瑰水?后面给您打地道的钻地机要不要乙太?炸弹要不要乙太?您算算!您就算吧!”
嘶。
你摸了摸后脑勺,竟真开始反思起来。
确实,为了缓解奈费勒都头痛你确实稍微提前提货了那么一丢丢的时间。而你虚空里那一下子,也硬是让这两天纯净教会的白色都灰了一度,所有祭司都忙着鞭打自己以祈求那顿时离去的神音归来。你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撬墙角的机会,去把乙太——那传说中的神血,本属于造物主,如今却被教会垄断的遗物从那密库里解放出来。
至于纯净教会可能的反应?
你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大概是从那过往的轮回中突破了某种力量的框架,所以才得以轻易洗刷神灵的影响,但你其实并不确定那是怎么回事,那个虚空又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且……
你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真正驾驭那一瞬间震慑所展现出来的力量。
“但我确实得夸您,‘乙太话’真是太天才了,把它按进吊坠里这个想法更是天才中的天才!我从来没用过这么好使的玩意儿!”
你精神猛地为之一震。
“你做出来了?!”
是的,在接收那无尽轮回中的记忆后,你的认知当然早不复以往。除了那无数的混乱和阴暗,你也见到了很多突破你想象的事物——什么世界被邪神所腐化,变成一滩蠕动的深渊,吸走了一架银色的碟状物;什么千年之后你被后人扭曲成一名美少女埋进一个黑匣子里,不投入黄金千两永远也别想出去……
而你记住了那个困住你的小方盒。
这东西可不是把你困住那么简单。你记得不止你被困在里面,还有各种你只在古籍里看到过的名字,都被转化成了各种你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形象。每天你都能看见有无数金子从不知道哪里砸下来,然后你们其中一个就会消失不见。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踪迹。
至少你会听见一句“你就是我的主人吗?”。
你琢磨着这大概是一种保释制度。谁让你被困在这里呢?你必须为解放你的人献上忠诚。尽管你大概打量了一下周围同伴的穿着,觉得可能等你们有朝一日重见天日估摸着还得支持一些特殊服务,但还是出去更重要。
你记得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一天你终于被保释了。你大概抱着一种谁把你救出去你就砍了谁的疯魔心态,一阵激昂的音乐中,劲风如刀似剑,只听咔嚓一声——
“卧槽你屏裂了!”
“你这牌子不行啊一个出场动画就把你手机爆了!”
原来,这个盒子叫“手机”。
但你还是没出去。
你的主人换了一部手机。你再怎么叛逆最终都得任劳任怨地帮你的主人砍人,大多是你在重见天日前的同伴。你基本上没办法自己说话,只能主人叫你说什么你才能发出什么声音。
但你的主人可以说话。
有时候是你砍得正嗨,突然你就立正了,只能硬抗对面的大刀噗噗吐血,而你的耳边是——
“——好好好,电话不挂宝宝,我没有在玩啊,早都停氪了你看我的手机在给你打电话呢。”
原来,这玩意儿叫电话。
所以实际上是交流用的?
然后你就不记得了。记忆杂乱,命运沉重,孰真孰假均未可知。但你记住了这个黑匣子。
为什么你不能搞一个?
你也要和奈费勒打电话!你也想把那些讨人厌的声音关进小黑盒里!
你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小题大做的异想天开者,或者说是一个可鄙的对神不敬者。
说实话,你根本想不通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按理来说,至少这辈子,你与那些神祇无冤无仇。你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团阴影追着自己不放,天天在脑子里诱惑你堕落,逼迫你认罪。难道就因为自己想要追寻关于那些轮回可能的真相?
你不知道。但你知道,一个仅仅因为奈费勒为自己基于逻辑的辩护,就夺去他双眼乃至生命的东西配不上你的尊敬。祂们究竟如何,你早就在无数的轮回里见过了,不是吗?
至于你自己可能的罪,那些自我枷锁,在血液从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睛滴落在你肩头时,都不重要了。
你发誓,你要杀了祂们。
但你并不是一个莽夫。
你还没有完全掌握这种飘忽的力量,也根本不知道那些被你暂时震慑的存在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祂们在暗处,你们在明处,这是非常危险的。而万一你届时无法招架,或者你们被迫分开,你必须有一个可以保持联系的东西。哦,是的,你们之间那根神奇的链接当然是个保险,但万一呢?它又不能用来说话!
你需要万无一失。
但你知道这玩意儿不好搞,你以为这至少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等你都被埋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都做不出来,结果!就三天!
“你怎么做到的?!”
玛西尔挑了挑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你伸出手。
“五瓶,不,五桶乙太。”
“明天就去,这算是你之前帮忙修罗盘的额外报酬,”你掏出十枚金币按在她手里,“鲁梅拉也带过来给你帮忙。拜铃耶也拉上。”
“其实本来要点儿时间,”玛西尔把金币揣进兜里,示意你跟上,“您的设计思路太复杂,我图纸都搓了一天,而且如果要如您所说那样,把灵魂乃至神明装进去,我们需要更多的乙太,您那一点儿是完全不够的。但如果现阶段您只需要通话,那就相对简单了。”
你跟着玛西尔走向实验室深处,听她娓娓道来。
“我们要做的无非是把声音进行收集和转写,让它能在这一端发出,在另一端接收,而不是消散在空气里。问题是,我们如何捕捉。您知道,乙太本身具有一种特意的聚合性,它有时就像水一样,捧起一捧,放归时又会与本体融合,但当它被污染,就完全不一样了。它会被本源视为异类,排斥出去,但它本身又是相连纠缠的。”
“就像血液一样?”你沉思一瞬,“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可以融合,非血缘关系就不行。”
“没错,您知道,万事万物之间都有潜在的联系,按照神话来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来自造物主。而乙太,传说中属于造物主的血液,它们的联系更是无与伦比的强大。那么……如果它染上您的色彩呢?”
玛西尔的声音飘忽而蛊惑,一个可能在你胸腔敲响。你们已然走到研究室尽头的房门,你看着她,分明看见一丛野火在那琥珀色的眼中燃烧。
“它就会,”她转动了门扉,“承载您的意志。”
……
你是在傍晚时分离开的。
夏日的晚风不算舒适,尤其是城郊的方向。但你的心头是无限的畅快。再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你的意志。管那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金银交缠的现实就握在你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