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浸没在死寂里,唯有消毒水依旧刺鼻。
“毛利兰”合上病房门,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拐角处的楼梯间。她停在那片隐秘的阴影里,从那件少女感十足的驼色外套中取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咔哒一声点燃。
“你赢了。”
火苗亮起一瞬,映亮她眼底的淡漠与倦懒。灰白的烟雾在昏暗中断续升腾,她隔着缭绕的烟圈,望向倚在阴影中的波本,“回你的波洛咖啡店吧。至于朗姆那边,我会保持沉默。”
楼梯间光线晦暗,她无法看清对方神情,只能透过那点渗透的微光判断,他并未移动,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半晌,阴影中的人才开口:“能把伪装卸了吗?看着不太习惯。”
贝尔摩德轻笑一声,长指沿着下颌线利落一勾,熟练地揭下脸上的□□。
“这两个月扮得太投入,都快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了。”她垂眸端详着那张柔软的面具,慵懒的语调中夹杂着不明叹息,“其实如果Angel愿意,我不介意一直扮演下去。”
“可你自己也清楚,她从来不是会选择逃避的人。”
“是啊,我知道。”
烟雾缓缓逸出唇间,想起病房里那个女孩斩钉截铁的拒绝,贝尔摩德又深深吸了一口,任由尼古丁在肺里流转。
明知徒劳却仍要尝试,这大概是她漫长生涯中少有的任性。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沉默。尽管同属组织,各自的立场却从未真正重合。是否愿意为了同一个人站到同一阵线,又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每一点都需要反复权衡。
成年人的世界。
贝尔摩德嘴角讥诮一勾,随手掐灭手中的烟,“接下来你的处境会不太妙。”她背对着波本摆了摆手,“好自为之。”
病房门被推开时,兰正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发现自己在人鱼岛后,她很快找到当地居民帮忙联系外界。但当对方提出要报警或联系她的家人时,兰却犹豫了。考虑到事务所还有一个“毛利兰”,她不能贸然现身,最终还是拨通了波本的号码。
前来接应她的并不是波本本人,而是风见裕也。这位公安警官第一时间为她处理了伤势,随后几经辗转将她秘密送至北海道,与贝尔摩德完成了交接。
对那个自作主张将她带到墨西哥的男人,兰不是没有怨气。离开那间公寓时她就暗下决心,一旦回到日本,就要彻底和那个危险的男人划清界限,然后再也不见!
可真当对方迟迟不出现时,一种莫名的焦虑又开始在心底蔓延。倒也不全是因为那些未能厘清的情愫,更多的是源于对情报交换的迫切需求。
即便琴酒对「天网」系统的准确性存疑,但灰原和柯南的存在已引起组织注意。以那个男人的敏锐,只要稍加关注就不难发现其中关联。侦探事务所现在并不安全,好在柯南已经搬离出去,多少让兰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园子的声音伴着开门声响起,成功拉回了兰的思绪,“明明以前身体素质那么好,怎么才来北海道就感冒了?”
这位铃木二小姐虽嘴上抱怨,却在进入病房后又细致地将暖气调高了些。
“好不容易那个小鬼头没跟着一起来,还想趁这次滑雪帮你多物色几个优质男生呢,这下全泡汤了!”
听着好友熟悉的语调,兰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在园子俯身探测她额头温度的同时,她伸手将对方拥住。
“我好想你,园子。”
园子一怔,随即失笑:“我只是去拿个药,才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啊。”
“我知道。”兰将脸颊靠在好友肩头,“可我还是好想你。”
园子没有立即回应。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铃木园子认识毛利兰的时间,甚至比工藤新一还要久。即便事务所里的那个“毛利兰”模仿的再像,长时间的相处又怎么会不漏出破绽?
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对往事的微妙迟疑,眼神里缺少的默契……这些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独属于毛利兰和铃木园子的曾经。
她和兰之间的羁绊,从不比任何人浅。
但园子最终什么也没问。
那些答案,在好友安然归来的这个拥抱里,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也好想你,小兰。”
她伸手,更用力地回抱住怀中真实而温暖的身体,轻声说道。
北海道的雪景与心照不宣的默契,都随着返程的列车留在了身后。回到侦探事务所后,兰开始尝试梳理整起事件的脉络。尽管关键信息支离破碎,她却凭着直觉拼凑出了大致的轮廓。只是猜测终究需要实证。
然而自回到日本,所有与组织相关的线索竟都诡异地中断了。知情者不是销声匿迹,就是她不便主动联系的对象。她曾试探着向榎本梓打听安室先生的近况,想确认他是否真如贝尔摩德所言已经撤离。得到的答复却是对方并未辞职,只是请了长假。
倒是胁田兼则,那位总是戴着眼罩的寿司师傅,确确实实地离职了。
新年就这样在满腹疑惑的焦躁中悄然来临。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兰才惊觉距离高考仅剩不到两个月。她试图将那些纷乱的猜测与不安压进心底,专注于眼前的课本与试题,思绪却总在不经意间飘向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海。
一月四日。
波洛咖啡厅在冬日晨光中重新营业。
新年假期的余温还未散尽,兰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目光穿过晨光,落在吧台后那个正在擦拭咖啡杯的身影上。
如果不算人鱼岛那通短暂的联系,这竟是她一个月来第一次真切地看见他。
金发黑皮的男人系着那条熟悉的藏蓝色围裙,闻声抬头。四目相对间,那些在心底排练过无数遍,说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台词,竟悉数哽在喉间,化作无声的静默
“新年快乐,兰小姐。”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乐你个头。
兰在心底无声地反驳。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店内,不动声色地点头回应,不动声色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可刚一落座,一杯特调便已轻轻推至面前。
兰抬眼瞪他:“我还没说要喝什么呢。”
他却笑得一脸无辜,“但我觉得,兰小姐今天会想喝这个。”
谁想喝了!
她原本想要反驳,可视线落在那熟悉的色泽上,很快就认出了这杯特调——
假面。
去年那个下雪的黄昏,在这间咖啡店里,他第一次为她调制的酒。
“这段时间,和组织有关的一切都从你生活中消失了。”
降谷零在她身侧落座,声音放得很轻,“有感觉好些吗?”
“如果我说感觉很好,”兰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就会彻底消失?”
“如果这是兰小姐希望的,我也可以做到。”
又来了。
又是这种滴水不漏的说法,永远把选择权推到她手上,仿佛他只是一个顺从的执行者。
“我要听实话。”
她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不是安室透的,不是波本的,是降谷零的实话。”
这次换他沉默了。
他像是在权衡利弊,又像是在整理思绪。
兰觉得这人脑子里肯定有一个迷宫,在碰到需要做选择的时候,会反复试探迷宫里每一条路径,直到找到最稳妥的那条为止。
可今天,她不想再要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答案了。
“我不想离开。”
当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褪去了所有伪装,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兰。我不想离开。”
他总是习惯性地计划一切,把所有可能涉及到计划外的事物排除。作为降谷零,他害怕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可作为波本,作为安室透,他也有无法抑制的私心。正是这份私心,让他不顾她意愿,将她带到了墨西哥。
他在极端的手段中尝到了甜头,也咽下了苦果。
那是属于波本的失败。
而失败的根源,在于他近乎偏执的自负,在于他始终固守的独行。信息的不对等,最终将她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这次你被琴酒带走,是我的失误。所以我不会再擅自为你做决定。”他迎上她的目光,脸上不再是那种习惯性的,伪装的笑。
“兰,你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他话语停顿了一瞬,像是在寻找更确切的表达。
“不是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也不是需要被呵护的恋人。而是作为我最信任的战友,作为能与我互相托付后背的同伴。”
“我需要你的判断,需要你的力量,更需要你在我可能走错路时,毫不犹豫地阻止我。哪怕这意味着,你普通人的生活会彻底远去。”
“你愿意以这样的身份,和我站在一起吗?”
这是降谷零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选择权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交到一个即将步入大学的女高中生手中。
“不愿意。”
兰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低头搅动着杯中的吸管。这次他倒是贴心,还记得给她准备吸管。
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其实……我已经有恋人了。”
兰拖着腮,秀眉轻蹙,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苦恼。
“他占有欲强得可怕,控制欲更是让人窒息,整天担心我遇到危险,恨不得把我锁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就连我只是完成份内的工作,他都会醋意大发,不惜把我从日本带到墨西哥。要是知道我要做你的同伴,和你并肩作战……”
她歪着头,好奇地眨巴了下眼睛:“你说,他下次会不会直接把我锁进保险箱?”
降谷零:“……”
“所以在答应你之前,我得先知道——”
兰倏地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打算怎么对付我那个麻烦的恋人?”
降谷零:“…………”
“分手吧。”
他喉结滚动,语气郑重,像是真的为她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我相信兰小姐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兰眉心蹙得更紧,像是被说动了,却又充满顾虑,“如果我提分手,他占有欲发作,又把我关起来了怎么办?我根本拿他没办法。”
空气凝滞了片刻。
“不需要兰小姐提。”
降谷零的声音里带着下定决心的平静,“是那个男人主动提出的。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放手让兰小姐去寻找真正合适的伴侣。”
“真的吗?”
“当然。”
他这次终于笑了,不带任何假面,发自内心的笑。
“和他的真心一样真。”
波洛终究不是适合深入交谈的场所。没等兰回应,榎本梓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两人默契地收住话头。
和榎本梓打过招呼,降谷零取出新研制的甜品,自然地随兰走向二楼。在他看来,虽然两人已经“分手”,但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尤其是对未来的岳父大人。
“打扰了。”
事务所的门虚掩着。降谷零一手托着甜品盘,另一只手叩响门板。
“新年快乐,毛利老师……”
他的话在看清屋内多出的那道身影时戛然而止。
毛利小五郎瘫在办公桌后,见到他来,立刻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别过脸去。显然还在为去年庆功宴上的事耿耿于怀。
“妈妈?”兰惊讶地望向沙发,“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妃英理的目光在女儿和那位金发服务生之间短暂停留,“在楼下看见你们正在说话,就没有打扰。”
她视线最终落在降谷零身上。白色高领毛衣搭配浅色长裤,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或许是刚从店里过来,他没穿外套,只系着波洛的藏蓝色围裙,整体气质温顺谦和。
但很快,律师敏锐的观察力让她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她认出对方身上那件白色毛衣是自己女儿的手艺,下摆处甚至还被精心勾了个小小的柴犬图案。
“新年快乐,妃律师。”降谷零将甜品轻放在茶几上,动作从容。
“新年快乐。”
妃英理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颔首道:“栗莎小姐常为我带您做的咖啡,风味确实独特。”她目光转向那碟精致的甜点,“没想到您的甜品手艺也同样出色。”
“您过奖了。”
降谷零谦逊地直起身,“独居生活久了,自然会研究些菜谱来打发时间。”
“是吗?”
妃英理端起茶杯,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试探地开口:“不过比起咖啡师,您举手投足间,倒更让我想起训练有素的警务人员。之前在牛郎店偶遇时,我还以为您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降谷零动作顿住。
“妈……”
兰轻轻拉住母亲的衣袖,低声提醒,“这样问太失礼了。”
她心底暗自一惊。没想到身为律师的母亲,洞察力有时比身为侦探的父亲更为敏锐。
“哼,”桌后传来毛利小五郎不屑的嗤笑,“就他?这么明显的混血长相,在警视厅恐怕也只能整天端茶倒水吧,哪能有什么执行任务的机会。”
这分明是带着偏见的鄙视,但降谷零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悦。在妃英理的注视下,他略微停顿,而后坦然地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
“您的判断很准确。我确实是公安警察。”
兰:“?!!!”
她惊愕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身旁这个突然自爆身份的男人。
这种机密是可以这样轻易说出来的吗?
就连原本瘫坐的毛利小五郎也不由直起身子,狐疑地打量起自己这个弟子,“喂喂喂!你小子不会是认真的吧?”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拍案而起:“你果然是为了接近我女儿才来当我弟子的对不对!”
“最初接近您有一部分是任务考量。”
降谷零没有回避,他微微垂眸,随即抬起视线。克制住想要挂上礼貌性微笑的本能,以罕见的坦诚迎上对方。
“但更重要的是,我在警校时期就听说过您的事迹,是真心想要向您学习。任务只是提供了一个契机,而拜您为师是我个人的决定。至于兰——”
他顿了顿,语气又多了些认真:“我对她的一切感情,都与我的身份无关。由于工作性质特殊,之前不得不隐瞒很多事,即便是现在我也无法完全如实相告。但我的感情是真实的。”
妃英理对他自曝的行为并不意外,她直接绕过后半句,转而切入核心:“既然你仍以咖啡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说明你任务尚未结束。”她微微挑眉,“在这样的情况下暴露自己,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降谷零坦然回应,“我深信二位的为人。作为前任刑警和现任律师,绝不会轻易泄露这个秘密。而且……”
他目光转向兰,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我还有一个必须坦诚的理由——我希望能以真实身份,正大光明地追求您的女儿。”
“今天坦诚身份,并不是想奢求两位的认可,而是觉得作为兰小姐的父母,你们有权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当然,在兰小姐完成学业之前,我不会提出任何逾越的请求。这段时间,也请二位继续考察我的为人。”
事务所安静下来。
兰彻底懵了。
不过是来送个甜品,这个人怎么就从突然自曝身份,一下子跳转到向她父母表明追求意图?他们不是才刚刚“分手”吗?而且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特地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出来啊!
窗外的街声透过玻璃淡淡渗入,更显得屋内空气凝滞。壁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没有人去计算时间,所以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直到一声刺耳的剐蹭打破沉默。
“你这小子——”
毛利小五郎猛地站起。他似是想怒斥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毕竟在发现对方对自己女儿有图谋不轨之心前,他对这个白捡的弟子可谓相当满意。
“那么——”
妃英理放下茶杯,直接截断了丈夫尚未成型的怒火。她抬起眼,镜片后冷静而审慎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卧底公安,更像是在看法庭上一个证词存疑的嫌疑人。
“在你看来,一个需要长期隐匿身份,时刻与危险为伴的公安警察。要如何对一个普通女高中生的未来负责?”
“我明白您的顾虑。”
降谷零脊背挺得笔直,不闪不避地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两个长辈的注视下。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职业的危险性,这也正是我此刻站在这里坦诚相告的原因。作为公安警察,我无法许诺绝对风平浪静的人生,那是不切实际的谎言。但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我的荣誉,乃至我的一切向你们保证——”
“我的心意,经得起所有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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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最终阶段啦,接下来将正式进入降兰篇。这篇长文我写得挺快,去年年底开的坑,争取年前完结(我说的是农历新年)完结不了也别骂我,反正我争取了
小声bb:别把这厮想得太好哈,透子自爆身份其实是因为后面根本瞒不住了,老狐狸的心眼儿跟蜂窝煤似的,又多又黢黑。
有件事忘了说,降兰篇开始会陆续发盒饭,大家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角色大概都会发,反正俩主角肯定不会发,其他人就难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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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