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望不到尽头的海。
天空与海面连成一线,货轮破开浪涛,很快又被海水覆盖,只留下一阵阵白色的浪涌。
毛利兰被困在这艘伪装成普通货轮的船上已经好几天了。琴酒显然很满意这个天然的囚笼,在茫茫公海上,一个行动不便的猎物,根本无处可逃。
“毛利小姐,该用药了。”
身后传来船员的脚步声。他没有给她回应的时间,便直接推着轮椅转向船舱内部。
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兰不知道那些白色药片究竟是什么,她唯一的选择,只是在顺从与被迫顺从之间,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轮椅沿着金属通道一路向下,轱辘声滚过船舱,越往深处,消毒水的气味越发浓重。最终,他们停在了货舱底部一个被改造过的小型实验室前。
丹妮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从船员手中接过轮椅扶手。
“今天感觉怎么样?”
“吹一吹海风精神确实要好多了。”兰回答。
由于腿伤未愈,之前她一直被禁足在舱内,直到今天才获准到甲板透气。
“卡慕小姐,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日本?”
兰是在中弹那天,才知道丹妮拉也是组织成员。
当这位日墨混血的女子走进医疗室,向她报出自己的代号时,兰才恍然大悟。
Camus——卡慕酒。
这位年仅二十岁就在生父身边卧底六年之久的女性,确实配得上这个代号。也是在那天,兰得知自己身上的衣物是对方更换的,而在她昏迷期间,他们甚至已经对她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测。
“大概还需要十天。”丹妮拉推着轮椅转向实验室,“最近风浪大,说不定能提前抵达。”
“你们真的会放我走吗?”
“当然。”丹妮拉语气平静,“这是约定。只要你配合我们,抵达日本后就还你自由。”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说起来,你该感谢我们。如果当时先找到你的是波本,你现在恐怕还被他关在那间公寓里。”
兰垂下眼帘,轻轻点头:“说得也是。”
实验室里已经站了几个人。除了日常负责为她做检查的“医护人员”,琴酒一如既往地靠在墙壁上,而房间里还多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宾加。
丹妮拉眉心一拧:“你的密钥破解完了?”
“三层加密,这才撕开第一层。”
宾加满不在乎地歪了歪头,嘴角一咧:“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整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么把戏。”他目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轮椅上的毛利兰。
“波本居然真把她藏在墨西哥了?难怪那段时间总是神出鬼没的。真没想到,我们那位神秘主义的同僚,私下玩得倒是挺花。”
组织里不缺玩弄女性的成员,但像波本这样把人囚禁起来的,确实少见。毕竟以他的条件,根本不缺投怀送抱的人。
“能把波本逼到这种地步,你倒是真有本事。”宾加阴阳怪气地扯着嘴角,“看来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上心。”
“这不是上心。”
兰眉头紧蹙,显然极不认同他的用词。
“把人关起来,只为满足自己的控制欲,这不叫喜欢。真正的喜欢应该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而我感受到的只有屈辱。”
“哦?”
宾加挑挑眉,露出玩味的表情,“可你难道不喜欢他么?”
“我喜欢的是波洛咖啡厅的安室先生,是我父亲的弟子。”兰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清脆而冷,“而不是一个罪犯。”
实验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丹妮拉调试仪器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掠过讥诮。琴酒站在惨白的灯光下,闻言只是漠然移开视线,像听见了什么无聊的童话。
下一秒,刺耳的爆笑猛然撕裂沉默。
“哈——我终于明白波本为什么非要把你锁起来了!”
这句带着恶意的调侃似乎成了某种转折点。自那之后,宾加对兰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虽然依旧刻薄刁难,但言语间已不再带着最初那股尖锐的敌意。
漫长的航程中,娱乐活动寥寥。
腿伤未愈的兰多数时间只能待在指定区域活动。她偶尔会看宾加破解密钥,尽管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对她而言如同天书,更多时候她只是望着屏幕出神。某日她无意间提起初次见面时对方的女装打扮,竟意外打开了话匣子。这位精通女装打扮的组织成员,似乎长久苦于技艺无人欣赏,竟开始主动传授兰一些基础的化妆技巧。
琴酒第一次撞见这诡异的教学现场时,只报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但当某天连丹妮拉都加入其中,热烈讨论着新出的口红色号时,他的嗤笑变成了冷凝的注视。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高中生确实有种奇特的影响力。在她身边待得越久,宾加和丹妮拉就越会恍惚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程序员和美妆博主。这种错觉既危险又令人沉迷,就像暗处生长的植物偶然触到阳光,竟也开始贪恋起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
对于这些组织成员在任务之外的样貌,兰其实也怀着一份隐秘的好奇。
宾加会埋头于代码与女装,丹妮拉闲暇时也会安静地翻阅书籍。唯独琴酒,他似乎永远蛰伏在船舱阴影里,不见任何娱乐,像个只为任务而存在的幽灵。
直到某个傍晚,兰无意间瞥见他的手机屏幕。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游戏战斗画面,却足以让她窥见两分端倪。
琴酒面无表情地按熄屏幕,冷冷扫她一眼。兰回以一个和善又无辜的微笑,随后摇着轮椅,慢悠悠地离开。
这位组织里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私底下竟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宅男属性。
这个发现让兰感到一丝微妙的恍然。
兰向来喜欢大海,她一直觉得大海拥有包容一切的能力。
可这些天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墨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尤其在遭遇暴风雨时,惊涛骇浪会将整艘船抛起又落下,在风雨中吱呀作响,反倒让她对“包容”一词产生了全新的认知。
正是在这样漫长和压抑的航行中,打牌成了几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消遣。在这段充满矛盾的诡异“旅程”里,牌桌反而是暂时搁置立场的避风港。
起初宾加和丹妮拉还顾及兰年纪尚轻,出牌时都规规矩矩。直到发现这女孩接连赢了好几局,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小动作顿时灵活起来,各自在桌底下换牌换得飞起。
然而再娴熟的手法,在绝对的欧皇面前都无济于事。当琴酒推门而入时,印入眼帘的就是两位黑组成员脸上贴满纸条的滑稽场面。白纸条随着两人的扭头动作轻晃,像极了任务失败后挂在灵堂的挽联。
琴酒:“……”
晦气。
他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没有废话。
“出来,有任务。”
兰立刻乖巧地点头,“那我先回房间了。”
尽管偶尔能共享这种荒诞的平和,但他们始终记得彼此的立场。每当涉及组织事务,兰总会自觉地主动退场,维持着这段脆弱关系中的微妙平衡。
独自摇着轮椅回到房间,兰仔细锁好门栓。当最后一道锁扣落下,她脸上的温顺神情也随之褪去。
兰从轮椅上缓缓站起,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分伤患该有的滞涩。
腿伤愈合的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货船已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她隐约觉得船只已经进入日本海域,然而他们却丝毫没有释放她的迹象。
更让她警惕的是,这两天的药量明显增加了。虽然身体还没有出现异常反应,但她绝对不相信这些人只是大发善心地给她吃一些维生素。
她搬来椅子垫脚,小心翼翼卸下通风管道格栅。狭窄的金属管道在黑暗中延伸,兰没有犹豫,顺着通风口钻了进去。
管道内纵横交错,得益于这半个月来在船上“熟悉环境”,她对货轮结构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三人的所在。
“那位先生要我们摧毁「天网」系统?”
下方传来丹妮拉的声音。
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兰看见宾加正坐在电脑前飞速操作,琴酒和丹妮拉则站在他身后。
屏幕上显示着内阁与铃木财团联合研发的「天网」系统界面。兰记得曾在新闻上看过相关报道。这套通过人脸识别追踪在逃罪犯的系统,据说准确率高达99.8%。《终章与序曲》庆功宴那天,那个雇佣兵头领向铃木史郎索要的,也是这套系统的核心密钥。
原来这就是宾加这些时日一直在攻破的目标。
“那雪莉怎么办?”
丹妮拉的声音带着质疑,“我们不是要靠这个系统锁定她的藏身之处吗?”
“先试试看。”琴酒言简意赅。
那些先生的指令不能不执行,但在此之前,他们可以先测试下这套系统的准确性。
宾加很快调出一张档案照片。画面中的女性穿着白大褂,茶色短发下是一双冷静而熟悉的眼睛。
兰的心猛地一沉。
这张脸的轮廓,果然和灰原哀有着令人心惊的相似度。
「天网」系统的识别过程异常缓慢。经过焦灼的等待,屏幕终于锁定了一个匹配对象。
“找到了!”
宾加发出一声讥诮的轻笑,“但怎么是个小学生?”
琴酒俯身逼近屏幕。监控画面中,一个约七八岁的茶发女孩正背着书包走在街上,身旁围着几个同龄人。她困倦地打着哈欠,这个画面被街角摄像头完美捕捉,类似的监控画面还有好几个,但匹配对象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小女孩。
“系统还在测试阶段,识别错误也正常吧。”丹妮拉不以为意,“再扩大一些搜索范围?”
琴酒没有回应。他盯着那个与雪莉有着惊人相似的小女孩,墨绿瞳孔微微收缩。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瞬间串联——
工藤新一的离奇失踪、APTX4869未被记录的副作用、还有这个与雪莉幼时几乎一样的孩子……
“继续查。”他的声音愈发冷沉,“用工藤新一的照片,再搜一次。”
作为失踪前就颇有名气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的公开照片并不难找。宾加随手从一篇新闻报道中截取了头像,再次启动了「天网」系统的搜索程序。
这一次检索比之前漫长得多,进度条缓慢地爬行着,像是连系统本身也在抗拒这个指令。但当结果终于弹出时,在场三人却彻底愣住了。
兰又往前伸了伸脖子,这才看清屏幕上竟同时出现了四个高度匹配的面孔:
穿着剑道服的冲田总司、笑得张扬的黑羽快斗、戴着眼镜的江户川柯南,甚至还有月下的魔术师怪盗基德。
“哈!”
宾加忍不住嗤笑,“这工藤新一是按大众脸模板长的吗?系统绝对出故障了。”
琴酒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确实像个垃圾系统。”
听到这句话,躲在通风管道里的兰心头一松。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明白,琴酒才是组织里最危险也最敏锐的人。既然连他都认定系统出了问题,那至少说明小哀和柯南暂时不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后移动,准备按原路返回。琴酒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朝通风口看去——
糟了!
心脏在刹那间停止跳动。
兰迅速缩回黑暗中,但刚才那一瞬的目光交汇让她明白。
他发现了。
胸腔的撞击声几乎要挣脱肋骨。兰强迫自己冷静,沿着来时路径快速返回,只求在对方抵达前回到房间。
她小心地从房间上方的通风口向下窥视,房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她轻轻跃下,刚要拾起地上的格栅,一个冷硬的触感已抵上她后脑。
“看来我们的医生低估了你的恢复能力。”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比后脑的枪管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避无可避,兰咬着牙,凌空一记回旋踢骤然出击!
啪!
□□应声脱手,琴酒眼中闪过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寒意。他速度比兰想象中还要快,枪械脱手的瞬间就已欺身逼近。
兰手刀直劈他咽喉,被格挡后立即变招为肘击,招招直攻要害,力道刚猛不留余地。她知道面对琴酒这样的对手,任何迟疑都是自取灭亡。这艘货轮不是赛场,而是她的战场。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难以逾越。
一记侧踢落空后,琴酒抓住她失衡的破绽,长腿横扫她腰侧!
“啊!”
兰痛呼着翻滚出去,冷汗霎时浸透额发,不由自主将身体弓起蜷缩。
“看来你更适合躺着说话。”
琴酒缓步逼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俯视着脚下因痛苦而战栗的猎物,眼中没有半分动容,伸手欲将人提起的刹那——
轰!!!
整艘货轮猛地一震,似乎被什么巨物迎头撞击,船身登时大幅度倾斜。金属扭曲的刺耳声伴随着警报响彻船舱,琴酒迅速抵住舱壁稳住身形。与此同时,原本蜷伏在地的兰从身下抽出那把被击飞的□□,果断扣下扳机!
砰!
绿色瞳仁在一瞬间压缩到极致,子弹贯穿大腿,剧痛尚未传开,第二波更猛烈的冲击接踵而至!整艘货轮在巨浪中发出哀鸣,琴酒单膝跪地,又一声枪响几乎贴着他耳际掠过。他在颠簸中翻身规避,等震感稍缓再抬眼时,舱室内只剩下硝烟与血迹,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终日猎鹰却被一只雏鸟啄了眼。
琴酒险些气笑,笑意在眼底又很快凝成一片实质性的杀意。
海水正不断从船体裂缝涌入,已没过兰的脚踝。全船警报仍在嘶鸣,眼下混乱的场景反倒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兰不清楚是谁袭击了这艘船,但这是她唯一的逃生机会。琴酒最后那一击太过狠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伤,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尽管她身体已经拥有了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但一时半儿也很难缓解。
她强忍着剧痛,扶住舱壁艰难前行,刚转过舷梯转角,就与一名身穿白袍的医疗人员迎面撞上。
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
砰!
兰咬牙一脚将人踢晕过去。
强行发力加剧了伤势,她扶住墙壁急促喘息,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杀意正在逼近。
货轮下沉的倾斜度越来越大,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接连响起。兰踉跄着冲上甲板,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海,但海水已经从墨蓝转为了湛蓝。
而身后,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兰深吸一口凛冽的海风,不再犹豫,纵身跃入冬日的海水。
刺骨寒意包裹全身,几乎让心脏停跳。兰咬紧牙关竭力保持着清醒,凭借爆发的肾上腺素在汹涌的海浪中奋力向前。不知挣扎了多久,当终于触碰到粗糙的砂石时,她几乎是爬着上了岸。
咸涩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腑,还带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兰瘫在礁石上大口喘息。直到心跳不再那么急促后,身体的知觉才一点点复苏。在冬日的海水里浸泡这么久,普通人恐怕早就失温了吧?
她勉强撑起身子,用力搓了搓麻木的手臂,这才发现手里竟还紧紧握着那把□□。
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在汹涌的海浪中,在生死一线的挣扎里,这把枪却像是长在她手中始终没有松开。
或许是因为它见证了她第一次开枪伤人,也见证了她第一次开枪自救。
感觉好像也不是很糟。
兰扯出一抹复杂的笑,那道银色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又顿觉手中的枪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凝视片刻,随即熟练地退出弹匣,带着些许报复般将这柄陪伴琴酒多年的凶器拆解得七零八落。
零件被她接连投入海中,溅起细小水花,转瞬便被海浪吞没。直到最后一块金属消失,兰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一股莫名的熟悉却悄然浮上心头。
这里好像是……
人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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