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黑衣服先生,小王子最后真的去陪伴自己的玫瑰了吗?”
纯白色的小孩们叽叽喳喳的围在他身边,纷纷抬起自己平整的脸“看向”他,白六缓缓的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微笑着留下悬念:“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理解了。”
“但不管怎样,只要玫瑰还在,小王子永远不会孤单。”
如同油彩般融化的天空上漂浮着十二个纸月亮,但这仍然亮如白昼,白色的孩子们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这里没有悲伤,没有病痛,没有眼泪,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糖果的香甜。
“【世界】和【月亮】吗?原来如此。”
故事结束,围着他的孩子们做鸟兽散,只有个小小的身影还躲在巨大的猴面包树后,探出脑袋,两个红色的蝴蝶结发夹戴的并不对称,一高一低,看上去有些滑稽。
白六自然注意到了她,他装作没看见,故意把《小王子》落在原地慢慢走远,果不其然,那孩子在他走后偷偷摸摸的翻开了那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私自动别人的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小家伙被吓到了,心虚的合上书本双手递还给他,声音也小的像蚊子哼哼:“对不起……”
“刚才,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听故事呢?”书本被他重新拿回手中,白六的手指轻轻的抚过她脑袋上的蝴蝶结发夹,将它和另一枚调到同样的高度,小家伙支支吾吾的对着自己的食指,手和脚的染上了斑驳的血色:“他们……看不见我。”
“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生物。”她郑重其事的向白六伸出自己的手,尽管没有五官,但他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的眼神有多么希冀:“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我也会讲很多故事的。”
她把自己剥离,成了一个永世孤独的存在,她是一个被忽视的幽灵,只能日复一日的窥探着不属于她的欢乐,妄图成为这真正的“一份子”。
可惜,她的幻想不会成真。
“当然可以啊。”他握住了那只血红的小手,小家伙高兴的又蹦又跳,开心到脸上出现了血色的泪痕:“太好了,我终于有朋友了!”
在没有参与神明游戏之前,人类幼崽时期的她话多到能把人淹没进文字的海洋,但孩子性质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讲述故事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抬起头,用自己洁白平整的脸“仰视”着笑眯眯的白六,扭捏的揪住自己的裙摆:“对不起,我话是不是很多?”
“不用道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和我聊天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擦净了她脸上的泪痕,小小的她“破涕为笑”,伸出左手,指向远方:“你要找的人,在那边。”
“我的朋友啊,愿你一路平安。”
也算得上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六温和的向她道别,临走前将那本《小王子》送给了她,在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这充满童真的乐园瞬间嘘声,白色的孩子们皮肤上睁开一只又一只血红的眼,燃罂生长,根茎缠绕住巨大的猴面包树,而她厌恶的擦拭着自己的脸庞,将书本扔进燃烧的火海。
“来吧,来吧,走入梦境的深处--”小小的女孩扯下了头发上的蝴蝶结发夹,纯白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去吧,去吧,迈入死无葬身之地--”
“你永世孤独。”
“你永远悲苦。”
“你永无宁日。”
月亮在融化,血红的雨水悬停在周身,穿着乔木私立高中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脸上贴着的纸条盖住了他们的眼和鼻,只露出一张可供交流的嘴。
妒,哀,怒,嘲……每个人脸上的字都代表着一种情绪,他举起雨伞,旁若无人的走向破败不堪的教学楼,走向了高三十班的教室。
出人意料,她并不在这,白六思忖着,走到了高二三班的楼层,轻轻推开了生锈的铁门。
“你好,我找……”
血从天花板上滴落,黑色的发丝盘踞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倒塌的纸张被血水泡的软烂,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剩下狰狞的外形。
“吱嘎,吱嘎。”
吊扇摇摇晃晃,上面挂着的人也在摇晃,头发成了上吊的绳,发丝缠住她的手臂,这个人形指示牌指向了女宿舍楼的天台。
她是割裂的两半,让人厌弃的部分被流言蜚语压死,而逃避现实的另一半装着乐观开朗的模样继续生活,燃罂长满教学楼,从高处眺望,满目火红。
火苗点燃香烟,坐在天台边的女孩深吸一口,向他吐出蓝色的烟雾,场景如雾散,断裂的渡轮在黑海之上仿徨,厮杀停歇,巨大的海洋怪物黑影从下方掠过,白六的步伐在海中破损的餐盘上辗转腾挪,找到了倒在沙滩上的她。
燃罂占据海洋,那场火永不停歇,烧毁一切纸做的回忆,最后,重回那间着火的仓库,小小的她这次没有旧任何人,孤身一人打开了逃生的【门】。
火还在烧。
燃罂花海中,真正的她长眠于飞蛾半透明的茧中,她用【月亮】产生梦境,又用【世界】将梦境具象化,一层套一层,将她藏在梦境的最深处,享无边无际的孤独。
这是她保持人性的唯一途径。
“还要逃避吗?”他伸手想要触碰坚硬的茧,可那茧融化,连带着她也散成了雾,梦境层层叠叠,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身体在极速下坠,白六抽出骨鞭重重挥下,硬生生的撕破长夜,来到她真正的梦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火海中的景象惨不忍睹,烧焦的尸体奋力向上挥舞自己的手臂,可火焰无情的吞噬一切,只剩这些亡魂忍受着灼烧的痛。
断壁残垣,尸山血海,越往里走温度越高,火焰燎到了他的发,焦尸抓住了他的脚踝和衣摆,他们在嘶吼,他们在尖叫,可这终究只是无用功,他拨开了燃烧的花丛,在一条干涸的河流之前。
白色的燃罂开满对岸。
“嗯?有客人来了啊……”
河水重新流淌,细小的支流熄灭了燃烧的火,焦尸不在哀嚎,白色的花种由风送到了对岸,明亮的白在深沉的野里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载着蜡烛的纸船从河的那头驶来,而她,站在河流的尽头,转动着身侧的纺车轮。
【命运之轮】还在转动。
这次是虚影还是真实?白六不得而知,他隔着河流,跟随着纸船走到了花海的边缘,她的笑容恬静,头发与纺车轮织出的线融为一体,她用自己命运去编织无数个梦境,为【门】后造就一个又一个虚幻的童话。
她,妄图成为这救世的【神】。
“你现在,到底是谁?”
“是谁都可以哦--”洁白的花冠连着白纱,她被火烧毁的面容朦朦胧胧,她提起裙摆在花丛中起舞,失去指甲的手指在裙摆上留下脏污的血印:“但现在,我只是个不人不鬼,不怪不神的存在。”
“谢谢你的血肉,谢谢塔维尔的眼睛,当然,也谢谢我的【最初】,我的苏玉,我的阿鱼,我的【副队】和【未来】当时的残骸。”在她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慢慢从花海里爬了出来,它的身体表面开满了白色的燃罂,尖利的手爪按在她的身前,血红的复眼中燃着不熄的火,戒备的看向河对岸的邪神。
“好啦,好啦,阿特洛波斯,这是客人,我们要好好款待。”她安抚的抚摸着飞蛾巨大的身体,亲吻了它巨大的眼:“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送回去。”
花冠和白纱落地,命运的丝和她的发相互纠缠,阿特洛波斯也展开了它巨大的翅膀,焦尸的亡魂嘶吼的向他袭来,白色的花种和飞蛾的磷粉在火焰中焚烧,而她静静的站在河流的对岸,微笑着用那双怪异的眼睛注视着他。
“再会。”
*
这一觉睡得着实混乱。
“早安,阿玉。”
身旁的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燃罂的根茎困住了她的手脚,她侧躺在花海里,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日复一日的流着泪。
无名指上的戒指落了灰,宝石没了最初的闪耀,白六耐心的擦拭掉灰烬,起身,打开了那扇【门】。
“希望你明天就能醒来。”
火还在燃烧。
而她永远孤独。
这里,是她的B612小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