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吴苏玉失联了整整三个月。
眼瞅着与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可除了那次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外唐二打再也没有接到哪怕一通电话,就连不苟言笑的岑不明也时不时拿出手机刷新消息,可没有就是没有,再怎么刷新,吴苏玉也是杳无音信。
“孩子呢?”
拉莱耶的风刮的陆驿站脸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慌张这么生气过了,他直视着白六,右手敲了敲石桌:“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苏玉的安危,你是死是活我想我有权利知晓。”
“她还活着,只不过,一直睡不醒。”面前的神明转过自己的头,银蓝色的眼睛依旧含着笑意,他的手指点着代表吴苏玉的【变脸者】,平静的问到:“她和你私下里的交流我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真的觉得她那些小把戏能够骗过我吗?”
当然不能。
陆驿站从头到尾都在恐慌,而今,他想到的最差结果应验,他扭头看向吴苏玉石像,紧紧的攥着拳头。
不能。
千万不能是他想的情况。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我可舍不得伤害一只脆弱的小飞蛾。”白六掩唇轻笑,小指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红色的丝线,陆驿站的视线顺着那根线寻找另一端,结果,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吴苏玉左手小指上也绕着一圈红线,这种红线陆驿站只能联想到月老牵的红绳,他用一种看拱白菜的猪的眼神看着白六,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你个老牛吃嫩草的畜牲!苏玉才十七啊!你他妈都多大了?不行不行赶紧把这破线给我解了!这门亲事,呸,反正我不同意!”
白六:……
如果不是陆驿站的双腿石化,他总觉得这人会抄起重剑在这和他打上一架,邪神不太理解预言家这护犊子的心态,但不妨碍他继续去刺激对方。
“哦?可这线是阿玉自愿和我绑在一起的。”他小人得志的嘴里气的陆驿站肝疼,预言家坐了两组深呼吸才勉强缓过来劲,他无奈的拜了拜手,表示这茬先翻篇:“我能不能先见她一面?你光说她安全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我告诉你啊白六要是苏玉有个三长两短我真跟你没完。”
“见一面吗?有点困难。”神明支着下巴,回忆着吴苏玉现在的模样向她讲述:“你们人类真的很难养,她之前不吃也不喝的,睡的时间比醒着长,现在勉强能吃点东西了,可看见肉类还是会呕吐,就连之前买了一大包的梅子酱夹心巧克力也全部因为变质丢掉了。”
“她现在啊,状态真的很不好呢。”
“艹!”
第八次独立行走失败。
手掌新长出来的皮肤又因为摔倒在地上擦破皮,白明玉按住自己发抖的右手,挣扎着扶着轮椅站了起来,尽管腿不停的哆嗦着,但她的状态已经比三个月前好了很多很多。
“我想我知道该在你成年那天送什么礼物了,拐杖如何?”丹尼尔看热闹不嫌事大,啃着苹果还不忘给她使绊子,抬起左腿横在她面前阻挡了她的去路:“要不要试试跳过去?”
白明玉也不跟他磨叽,她现在肌无力蹦不高,当她撑着轮椅扶手精准的踩上丹尼尔的腿时小丑疼的嗷嗷叫抱着膝盖在原地旋转跳跃,她冷冷的嗤笑着,咬着牙又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
恢复的还是太慢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又在轮椅上坐了一个月,现在基本上吃什么吐什么,可不吃又伤身体,她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嘴里的食物,就算是一小角吐司面包她现在都觉得难以下咽。
进食原来还能这么折磨吗?
叉子将盘中的西兰花来回扒拉,她尝试张开嘴去咀嚼去咽下,可反胃的感觉还是让她吐出了这口绿色的菜泥,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去吗?”
令她厌烦的噪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白明玉按耐住把餐叉捅进他喉咙的暴虐心里,缓慢的点了点头,白六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食指很轻的戳了下她消瘦的脸颊:“婴儿肥都没了。”
“不想吃菜的话,要不要喝点粥?”
这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在她眼中是那么虚伪又做作,就算胃里空空如也,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呕吐,她死死捂住嘴,缓慢的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会做什么黑暗料理出来,之前差点被厨房都点了……”
“人无完人,你要允许我也有不会的东西,比如烹饪,比如骑电动车。”白六抚摸着她的脸颊,凑近,轻轻的以唇相碰:“要快点好起来,你现在的痛苦满是火熄灭的焦糊味,很难闻,也很难吃。”
突如其来的吻真的让她抱着垃圾桶呕了不少酸水,厨房的抽油烟机启动的嗡嗡声盖住了她呕吐的声音,她沉默的盯着白六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突然间很想试试自己现在扔飞镖还会不会有巅峰时期的准头。
“我记得,邪神祭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小小的银匙递到了她的唇边,蒸腾的热气让白明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她的鼻尖仿佛又萦绕着那股熟透的肉味,久久不能消散。
“乖,”他吹凉了汤匙里的米粥,笑眯眯的蛊惑人心:“把这点吃完,我放你去找埋葬他们的地方。”
“这是笔很划算的交易,我不追究你之前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坏事,但在此之后,不要再乱来了,好吗?”
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入流的把戏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有趣,但幼稚。
白明玉试探性的张开嘴,粘稠的粥烫到了她的舌头,那股滚烫顺着喉咙滑进胃部,仿佛要把她从内到外连骨头都要烫到融化,她在凳子上蜷成一团,抱着膝盖抑制住干呕的冲动,无声无息的流着眼泪。
好想死。
好想现在就死掉,灵魂碎裂的死掉。
“好可怜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造成她苦难来源的神明知故问,餐叉对准了他的眼睛,只要在凑近一点就能划烂他那双银蓝的眼,可她的手抖个不停,餐叉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无能为力。
*
吴苏玉和他们重新取得联络是在一个雨天,进入秋季,雨水丰沛,进入室内后她将那柄黑色的长柄雨伞当做手杖,怀里抱着一束白菊花,黑色的裙摆沾着污浊的雨水,灰白的短发湿答答的贴着皮肤,狼狈不堪,只有颈间佩戴的一条项链还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瘦了许多,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唐二打连搀扶她时都不敢使太大的力气,生怕捏碎她的骨头。
“我……害死了他们。”
她神情恍惚,连回答都颠三倒四,廖科在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后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步履匆匆的往一支队队长办公室走去,岑不明安静的注视着她的侧脸,伸手,将一瓶热巧克力牛奶塞进她的手中:“要去看看他们吗?”
“我有这资格吗?”吴苏玉不停的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眼泪,她哭到打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法说清:“小明同学……我是罪人,我害了他们,如果我不用【审判】,他们就不用受那么久的煎熬,我忘了,复生的人要身体完整并且处于安全的情况下,当时不适合用【审判】,他们在不停的重复死亡。”
“我错的离谱……我应该进审判庭,最应该死掉的是我才对……”
她的眼泪从指缝间落下,在岑不明震惊的眼神中,白色的花从她脚边绽开,在根茎攀爬上吴苏玉皮肤的那一刻花朵瞬间变红,隐约有了要燃烧的趋势。
她,被污染了。
其实说是寄生要更为准确,摘除花朵后陆驿站便带着她做了全身体检,除了燃罂的花种和磷石的粉末外还有第三种虫型异端。起先陆驿站单方面认为是那只被她吃掉的彩蚴吸虫,但报告给出的答案却截然相反,那只虫长着翅膀,背部还有着骷髅头样式的花纹,他曾经在一部影视作品里见过这种飞蛾,鬼脸天蛾,这种飞蛾现实生活中并无害处,但如果作为异端的话……
还是要尽早收容,以免酿成大祸。
“陆驿站……”
她轻飘飘的喊着他的名字,陆驿站连忙应声,扶住了吴苏玉摇摇欲坠的身体:“累的话,休息一下。”
“审判我吧,我是异端。”
看,又在内耗,又在说胡话,陆驿站用力的揉了揉她毛燥的发顶,尽量用平常打趣的口吻安慰她:“振作点诶,你可是打不倒的吴苏玉,现在就唱衰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我他妈是异端陆驿站!我从头到尾就不是人类!!!”
她歇斯底里的呐喊带着血,吴苏玉咳嗽着,口鼻里流出的血粘稠发黑,她近乎是哀求的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是异端,0001就是异端了,我是一只飞蛾,我占了人类的身体苟活至今,我……”
“我罪该万死。”
“你可以去查的陆驿站。”她瘦到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捏着他肩膀上的布料,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自己是个异端,语无伦次的讲述着一场陆驿站闻所未闻的惨案,他动作温柔的用纸巾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和血迹,弯下腰,直视着她悲伤的眼睛:“苏玉,我会去查的。”
“但在此之前,你先去看看他们,好吗?”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开车带她去墓园的是唐二打,说实话,吴苏玉不是很喜欢坐他的车,因为这家伙能平等的把所有车都开出超跑的架势,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能离地飞行,她紧紧的攥着胸前的安全带,怀里抱着的花束也因为路途的颠簸掉了几片花瓣。
“为什么?”
“我没装防滑链,万一山上路滑那可就完蛋了,我希望它还在后备箱里好好待着,你别乱动,我装完咱就上去。”唐二打的解释被吴苏玉放在心上,她解开安全带,表情平静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放我下去,我自己走上去。”
“开什么玩笑,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晕半路都有可能。”
他话音刚落,吴苏玉就打开了车门,她比他们想象中都要坚强,尽管腿还不停颤抖,但她还是一点点的挪动步伐,迈上第一节潮湿的青石板台阶。
“你为何事交易?”
“为众生安息,为他人生命,为赎罪,为忏悔....”
到现在,吴苏玉才了解【未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太多人死在了她【拯救】的路上,现在的她不是持灯的引路人,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苏玉?你清醒点!”
唐二打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就在刚刚,燃罂又以她为圆心生长,吴苏玉抿紧嘴唇,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我好痛苦啊,老唐……”
“怪物有感情,真是个错误。”
她不该诞生。
她是原罪。
吴苏玉将花束拆开,一支又一支焉头耷脑的白菊被她放在他们的墓碑前,她再次记住了所有死者的姓名,如同0002时孤独的站在太平间里小小的她一样,弯下脊梁。
生命的重量压的她喘不上气。
“阿妈,老豆,我走了。”她亲吻了尹素和吴萬贴在墓碑上的照片,拇指拂去照片上的雨水:“您二位当初就该狠心一点,杀了我。”
“但是,我还是很开心,我庆幸我成了你们的玉仔,”她站起身,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深深的冲灰白的墓碑鞠了一躬:“你们,真的是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家长。”
“我爱你们。”
“还有阿禧,山石头,穗子。”她依次拥抱了他们的墓碑,语气恋恋不舍:“我以前,其实没多少交心朋友的。”
“我很感谢你们,在我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不止你们,从爱心福利院里出来的所有人,我们都不会抛下彼此。”
“因为,我们是家人。”
“明曦……”
她是她要道别的最后一人。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她像一面镜子,映着吴苏玉的曾经,也照映她现在的不堪,吴苏玉将那条项链从脖颈解下,郑重的放在她的墓碑前:“我,对不起你。”
“我曾经真切的嫉妒着你,可后来发现,你只不过也是被异端残害的普通人,这场浩劫里,你才是最无辜的。”
“下一条世界线,离我远点吧,我不能再害死你了。”
道别,人生道路上最沉重的课题,吴苏玉迈出的步伐越来越稳当,她没有再回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揪住裙角,一点点的收紧。
从今天起,世间再无【吴苏玉】。
她从精神层面彻底抹杀了【过往】。
*
燃罂,一个不知名副本的产物,白明玉连续熬了三个大夜才在游戏池里找到了那个副本,在进入副本前她装备了不少灭火设施,但真正身临其中时,她才发现那些道具没有任何用处。
副本的故事背景很简单,平静祥和的小镇上总会出现居民莫名其妙自燃的现象,而玩家需要扮演的是一名好奇的学生,为了解决居民自燃现象和同学私自闯进后山荒废的寺庙企图通过神明的指引找寻答案从而拯救小镇的普通故事。白明玉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已经彻底免疫,上山途中挥着镰刀从山脚杀到山顶,跨过寺庙的门槛时指尖还嘀嗒着怪物的血,蒙尘的神仙垂着眼,供桌上的香炉积满了灰,而她拿起两枚茭杯,诚心诚意的拋起,看着它们在地上打转,最后停止。
两阴面。
两阴面。
两阴面。
它在警示。
燃罂再次开始生长,根茎代替血管,燃起的火焰是情绪的具象化,白明玉站在火焰中俯视着山下的城镇,明白了这花到底为何而生。
愤怒。
嫉妒。
悲伤。
等等等等,许许多多,都是燃罂的养料。
负面情绪在生活中无法避免,情绪激动的人被火焰燃烧理智,成了一朵又一朵的“燃罂”,白明玉慢悠悠的走下了山,走过的地方燃罂盛开,漫山遍野都是耀眼的火红。
可就算知道了成因,到底该如何熄灭这火也是个大问题,她在副本里找了很久,在小镇的中医馆里找到了一包药粉,它可以暂时麻痹人的五感以及思绪,感知不到“正常”就不会产生负面情绪,只要麻木,火就会停歇。
要吃下它吗?
这是燃罂唯一的弱点。
白明玉细数着制作药粉需要的药材,心里希冀着这只是调节肝火旺盛的普通下火药,但事与愿违,这包来自游戏的药粉所需要的也都是虚构的药材,像什么金鱼的第三滴眼泪和梦魇的指甲这些名称看一眼她都头疼,没招,白明玉捏着鼻子干吞了那包苦涩的药粉,在没水顺的情况下噎的她差点当场去见爸妈。
五感,视听嗅味触,当它们全部消失后白明玉只觉得自己身处虚无,她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感知自己是否真实存在,巨大的空无席卷着她,她迷茫的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药效消失。
半个纬度小时而已,她等得起。
等得起个屁。
哪怕只与外界脱离一小会,白明玉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恐慌之中,这里的怪物攻击大多都会损伤精神值而非生命值,她之前的精神值就已经降到30了,再往下就是20,10和0。
她本来就是异端,有没有精神值,貌似都没什么区别。
“区别可是很大的哦--”
【最初】又出现了,它的脑袋成了巨大的燃罂花束,那些花朵的花瓣都有虫蚀过的痕迹,花朵颤动,飞蛾幼虫肥硕的的身躯在其中蠕动大快朵颐,享受着自己的美餐。
白明玉也不清楚自己没了视觉为什么还能看见它,她只能任由对方贴近,看着它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都说蝶恋花,我还从来不清楚蛾也能停在燃烧的花上。”
“但重点从来不是花,是火,对吗?”
一场火,自童年贯穿至今,她的愤怒,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满腔怨怼都无处发泄,只能由一场又一场的火灼烧她的灵魂,成为冥河彼岸永远徘徊的亡灵。
她迟早会被火焰焚烧殆尽。
药效消失,白明玉从副本里登出,那包药静静的躺在系统仓库里,成了她的“救命良方”,她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上面看见了洗不净的血和被火焰烧焦的肉,唾液腺分泌涎水,她再度感到饥饿,那是吃掉江伊松之前的饥饿,怪诞,诡异,却来得合情合理。
营养不良的她,需要一些食物。
挑选新鲜的优等食材是每个厨师的必备技能,但介于有苗飞齿那个食人魔的前车之鉴,玩家的警惕心现在不是一般的强,她也不想乱吃无辜,就把目标锁定在了那个人身上。
“怎么进游戏了?”
“食材”,自己送上门了。
“康复训练。”她嘴角上扬,舌尖抵住犬齿,她想象着自己如果现在咬断白六的喉管,神明的血是否会和人类一样腥甜?
总得试试才知道。
她要一点点的吃掉他,撕咬他的血肉拆开他的骨头,剥皮抽筋生啖其肉痛饮其血也抹灭不了她心中的火。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法作践他。
仅此而已。
最近请假了,写这玩意纯报复社会(妈的集训我恨你)。
给没走艺考但准备走艺考的各位一个忠告,能不走还是不走,自从集训之后掉头发精神衰弱作息时间不规律都是轻的,我直接给高血压干出来了(有家族遗传的因素)
总之,专业课我给你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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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