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记住自己所说的所有。”
怀表在镜子和眼前摇摆,镜中人的双眸与她的黑棕截然相反,死人般的灰白占了大部分,只剩小小的瞳孔发红发亮。
嘀嗒,嘀嗒。
古铜色的小小圆形在她眼中一帧一帧掠过,她的的呼吸逐渐急促,丢失的记忆以碎片的形式在脑海中浮现。
现在,只需要一场梦,即可让她得知许多许多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的故事。
白睡衣,梅子味香薰,以及她最喜欢的石榴先生陪伴她迈入沉梦,白明玉最后一次检查了系在自己脖颈上的绳结,闭上眼睛,随着响指的声音消散,她也完全跌入温暖的汪洋。
甜腥的水包裹着她,狭小却柔软的空间禁锢着她,她不停的挣扎,溺水的窒息感强迫她必须寻找出一条生路,不然脖颈上的活结非但不能将自己强行唤醒还会彻底断送她的命,白明玉想尽办法挣扎,用牙齿咬,用手指撕挖,不知过了多久多久,那层舒服她的柔软终于破口,她蜷缩在湿软的地面上想呕出肺腔里的水,可却只能发出稚嫩的嚎哭。
“孩子居然还活着?!!!”
“那名女士呢?”
“……没气了,不止子宫,整个腹腔都空了。”
有人惊讶,有人叫骂,她甚至听到了枪械上膛的声音,白明玉的脑袋完全是混沌的,她有些理不清现在到底是哪份记忆,她想说些什么,可发出口的,只有婴儿稚细的哭嚎。
检测异端污染源的红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她,白明玉的哭泣声渐小,她朦胧的视线看到了一双沾着血污和泥泞的手,那双手伤痕累累,先是触碰了她的皮肤,然后想要抱起她,但又怕自己手上的脏污沾染她的身体,用自己的外套当做襁褓,生疏的拥抱着她。
那股茉莉味从始至终都常伴她左右,白明玉怔愣的看着年轻的尹素,看着她流泪的眼,感受着她拍打自己后背的手,听着她的安慰,听着她的呢喃。
“不要怕,乖宝,不要怕。”
她不是她的亲妈,这一刻她既不是白明玉,也不是吴苏玉,她只是一个吃掉了母体的寄生虫,造成惨案的异端。
她不该出生。
而这这仅仅只是开始,只是恍惚了一瞬,她就从嚎哭的婴儿成了五岁的幼童,此时此刻,她正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花裙子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吴苏玉隐约记得这天,因为从这天开始,尹素和吴萬就开始频繁的接外勤任务,而她也在东九龙度过了自己的小学生涯。
这集的结局依旧是灰太狼被红太狼一平底锅拍飞,空调温度太低,她想调解温度,可空调遥控器被放在空调顶上,这高度显然不是五岁人类幼崽踮起脚就能够到的,吴苏玉没招了,退而求其次,搬着小板凳踩上去费劲巴拉的推开了窗户,独属于夏季傍晚闷热的风吹拂过她的脸颊和发丝,情不自禁的露出舒心的笑。
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没有难吃的,掺着蘑菇和血味的饭菜,没有惨死的同伴,没有夜里尖叫的囚犯,没有跑不动就会死掉的训练,更没有……
那个永远微笑的神明。
如此平静祥和的一个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她的人生变了个样?
“你在好奇。”
心跳在此刻漏了一拍,她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彻底忘记了白六还能窥探他人梦境,她稳妥的从板凳上跳下来,顺手拿起老妈放在洗衣机后的鸡毛掸子防身:“我现在是小孩,好奇心重很正常。”
她小时候发育不良,五岁看着还和三四岁差不多,但好在尹素吴萬养的细,面色红润,头发也乌黑发亮,完全没有福利院时期跟个麻杆似的瘦弱不堪,白六试探性的用食指戳了戳她脸颊上的软肉,像在挑逗一只哈气的猫崽:“你好小啊,苏玉,才到我膝盖这里。”
“弱小,就很容易死掉。”
“我死不死关你毛事!我就算现在从这,从楼上跳下去我也不用你管!”人在气头上就容易不理智,吴苏玉又是个气性大的,还真就如自己所说爬上了窗台把半边身体和右腿挂在窗外,白六靠着墙,好笑的看着她颤抖的胳膊腿,伸出手,试图把她抱下来:“恐高的话就不要爬这么高了,下来,你不能再睡下去了,会出问题的。”
之前某条世界线摔死的经历太过惨烈,她也确实不再想尝试第二次,她和白六还隔着一段距离,以这厮的性格肯定也不会主动过来,吴苏玉只能按耐住心里的恐慌慢慢的把右腿往屋里缩,可就在这时,窗框突然松动,她重心不稳,直挺挺的往外摔去,直到摔在坚实的水泥地上苟延残喘血肉模糊,她才看到白六不紧不慢的走下楼来到她面前。
“你不听话,要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放心,我不会干预你去知道那些记忆,还会在帮你一把。”
帮她?
吴苏玉奄奄一息,就算他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她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粉碎,恶心,丑陋,骨头血肉皮肤都稠成一滩黏糊糊的浆,只待一场雨冲刷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下次睁眼又会是什么呢?
是那场火。
如果不救江伊松,她的人生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不会。
她必须救他。
这是证明她与怪物之间区别的唯一界限。
可重新吃掉他,又证明自己了自己和怪物之间没有区别。
吴苏玉陷入了迷茫,她的脑袋被横梁砸破头痛欲裂,她觉得自己在梦里会迎来最终的结局,她看着江伊松烧焦腐烂的身体,捂住了他的眼睛,用牙齿一点点的撕碎了他的皮肤,也撕碎了她最后一点点人性。
从那时起,她就已万劫不复。
死,活,死,活,未知占据她的身体,【未来】代替她的灵魂,她屠杀无辜弱者和昔日同伴,美名其曰:
“此为救赎。”
最终,那场从童年贯穿至今的大火灼尽她肮脏的血,白明玉看着又一个【自己】从尸骸中诞生,无力的放松了紧攥的拳头。
她是幼虫。
她是怪物。
她是异端。
她只是一只套着人皮的虫,模仿人类的鬼,她替了生母的命,夺了江伊松的命,东拼西凑有了十多年的光景,现在,神明降下了惩罚,罚她永生永世的悲苦。
她永远无法到达【未来】。
梦境消散,白明玉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她反而在一片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前行,脚下泥泞,每走一步都发出粘腻的声响,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视野开阔,她终是停下脚步,仰望天上的月亮。
十二月相成弧形均匀的分布在天空,眼睛代替星星,血肉代替土地,不可名状的怪物们互相掠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祂们在进行一场混乱又癫狂的狂欢。
“呕……”
她捂住嘴干呕着,从看到尸体都会惊惧哭泣反胃干哕的曾经到面无表情的今天她不知过了多久,可现在,她又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找到了当初的感觉,那种从灵魂深处感受到的反感和逃避,以及一点点不明不白的归属感。
她讨厌这儿。
“这可是你的家,阿玉,这是你诞生的地方。”
这不是家。
这是,枷。
这里是【门】后,是她,或许是它诞生的地方,从卵到幼虫,从幼虫到茧,再从茧到成虫,生命周期如十二月相变更,她只觉呼吸困难,就连视线都在模糊。
她想到了死。
她想到了消亡。
她想到了湮灭和崩塌。
也想到了同归于尽。
血色的镰刀代替了一轮弯月,白明玉身上的色彩褪去,只剩干净的白,可瞳孔那一点点痛苦的红和裙摆与地面连接的,斑斓的虫卵在昭示着她的崩坏,白六无奈的叹息着,步伐轻盈的躲闪着蝎尾似的镰刀的攻击,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没有正视她的愤怒。
真是,让人,不爽。
3762983,她砍伤他的次数,正常人被她这么砍早成臊子了,得亏对面站个神,砍完就愈合,现在还是那人模狗样的畜牲。
恶心。
好恶心。
非常恶心。
“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停战。”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和其他不知名粉末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算身上又挨了几刀神情也丝毫未变,白明玉用手背擦了下唇边的血,血迹从嘴角延伸到耳后,可想而知她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去涂去抹。
那把镰刀也没了最初“朴素”的模样,打斗期间【死神】收割了太多生命,她饥饿的灵魂得到了满足,**衍生的武器除了血液的基底,还拥有了森白的骨头,转动的眼睛和粘腻的藻藓,她的手虚虚的托勾着镰刀的柄,看着它融化进脚下只能称之为肉的地中。
也确实该歇一歇了,脖颈上的束缚感越来越强,呼吸几乎成了奢望,如果再不醒来,她迟早会被勒死。
但是……
她忘了怎么解除催眠状态了。
轮回上百条世界线,学习上百个上千上万个新技能,她这人干啥都成但每一门都学不精细,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明玉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脸没皮的挪到了白六身边毫无芥蒂的笑嘻嘻:“哥,这地太臭了,我不想待,带我出去呗?”
白六:……
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到底是夸白明玉粗神经没心没肺还是冷嘲热讽她确实愚蠢,但他还是打开了【门】,任由她好奇的打量和抚摸那扇门板,然后,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推开,嗅闻着拉莱耶的海风。
她裙角翻飞,耳钉闪烁着亮眼的光,她沐浴在阳光下,触碰到了短暂的“自由”。
站在【门】后的白六又开始考虑把她关在这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娇气的小飞蛾不喜欢黑暗也讨厌异味,可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去磨磨她的锋利的棱角和脾气,神明想啊想,伸出手虚虚的握住了她的背影。
还是需要找个【好地方】啊。
*
她是人。
不对她是怪物。
还不对,她应该是个模仿人类的怪物。
烟头在脚边聚了一堆,白明玉头疼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牙齿咬着烟嘴来来回回的碾,烟雾上飘熏眼,她擦掉那点微不足道的泪水后胡乱翻着手机联络人,企图给自己寻找一个暂时性的避风港。
【玉仔】:(喝老鼠药的小老鼠)jpg.
【玉仔】:妈咪,我要是变成这样了你还爱我吗?
凌晨四点,总算忙完手头工作的尹素受到了这样两条消息,她先是气不省心的崽又熬夜,再是慌,慌为什么她突然间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全宇宙最好最好的阿妈】:乖宝,为什么突然间这样问?
【玉仔】:你回答嘛,就想问问!(小老鼠星星眼)jpg.
【全宇宙最好最好的阿妈】:当然爱你呀,我的玉仔哪怕变成了小老鼠也是最可爱的那一只,阿妈会给你买最好的鼠粮和最暖和的小被子。
【玉仔】:为什么不买笼子?
【全宇宙最好最好的阿妈】:因为我不可能把玉仔关起来啊,我不怕你咬坏家里的沙发和窗帘,阿妈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玉仔,你是自由的,我们都爱着你,你的朋友们也念着你,我是妈妈,我支持你的选择,但我更希望你能平安的回来。
【玉仔】:妈妈,我爱你,爱老豆,也喜欢明仔(我们现在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喜欢我的朋友们,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们。
*
我爱你。
不,我喜欢你。
现在谈爱还是太早太早,谈喜欢就刚刚好,尹明曦握住了她垂在桌下的手,揉搓着她的指尖,尝试暖热她的冰冷。
从上个周末结束,白明玉就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她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苍白,她宛如一只由萤石制成的蝶,就连空气和尘埃都会将她磨损。
可尹明曦就是喜欢极了她现在的模样。
她需要自己。
她依赖自己。
她附存自己。
她不能离开自己。
自己病痛的喜欢是连接她们的线,白明玉永远永远无法摆脱,尹明曦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可那又如何?可那又怎样?
白明玉现在唯一相信的,只有她了。
“这好无聊。”趴在小桌板上的白明玉总算有了些动静,她的音量在校长亢奋的演讲和3D立体环绕音响的压制下微乎其微,可尹明曦还是猜到了她现在的情绪,拉着她的手,借口上厕所带着她逃离了无聊的演讲现场。
实验楼的天台门锁不知被哪一届学长学姐撬开后就再也没有修好过,这里是出了名的小情侣约会圣地,往日几乎人满为患,但现在除了艺高人胆大的她们,没有第三人在场。
火苗在风中摇曳,白明玉点燃了盒子里最后一根烟,她的食指勾住尹明曦小指,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我打算戒烟了。”
“为什么?”
“毕竟对身体不好,”她坏笑着冲尹明曦的脸颊吐出一口涣散的雾,看着她慌乱的用手挥舞驱散,动作飞快的用嘴唇碰了下她鼻尖的痣:“为了多活几年,不得不戒喽。”
“戒烟这事我能监督,还有,”那只吵闹的小麻雀酡红着脸摸着自己的鼻子,眼神乱飘:“以后,亲我能不能提前说一下?”
白明玉也算是各种类型的男男女女都谈过一遍,纯情这挂也谈过不少,但她还是笑眯眯的答应了她的“要求”,鞋尖碾灭烟头,只留余烬和飞灰。
这种爱健康吗?
她不确定。
起码她跟个傻逼一样注视着白六办公的侧脸时没半点怦然心动之感,脑海里全是弄死他的一百零八种好方法。
嗯,确实是个漫长的方法。
“你作业画完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我正在尝试怎么在你面前装成恋爱脑小女孩。”速写还剩三张没画,但她分高不交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明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身体没骨头似的一歪,靠在他身上:“你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当时你那个特别的衍生物看谢塔的眼神?我最近刚认识几个打算走表演的艺术生,说不定取取经还真能演出来。”
白六:……
“发自内心的情感不是靠演就能以假乱真的,起码在我对你现在的认知里,你拙劣的演技还没有能达到骗过我的程度。”他近乎是怜惜的抚摸过白明玉的脸颊,脸上的笑容很浅,眉眼间也染着倦色:“你不能只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单纯的当做每日任务去打卡,也不能永远片面的去幻想当时我描述的场景。”
“你要用灵魂,用心去感受。”神明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白明玉直视着他的眼睛,很想告诉他现在的举动其实就是人类常说的“耍流氓”,但和他交流他俩的思维逻辑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没辙,与其试图强迫自己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去瞅他,还不如再多画两张速写。
算了,速写也不想画,骚扰他得了。
“你活了那么那么久,就没看上的?”
“没有。”
“那有没有看上你的?”
“也没有。”
“不应该啊?”小蛾子的表情浮夸又做作,她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并且以人类的择偶标准对他进行点评:“首先,你有钱,光这一点就是个行走的香饽饽,其次脸也不差,也就脾气古怪一点,怎么说也是个高质量男性,我说白了我白说了我要是有你这条件那都不是同时钓八个了我直接同时钓八十个。”
白六:……
“开玩笑而已,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原则性问题就没犯过。”她讪笑着摆手止住了话头,但白六还是没能相信她的鬼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演草纸,上面的二十六字母表和最后解出的【LOVE】还是让白明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虚的伪装是愤怒,只能靠“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进我房间”去搪塞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你很慌,所以向你表白的人应该对你很重要。”神明不紧不慢的俯身靠近她,慌张的小蛾子眼里都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白六微笑着捂住了她的眼睛,感受她因慌乱而抖动的睫毛划过自己掌心的痒:“让我猜猜……”
“你现在的【BB】,应该不是她吧?”
还有两个爆点【茧】就能完了(大概应该也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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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