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期校报周刊发了下来,无聊的社会热点和学生投稿占据各个板块,要不是硬性要求基本上没人会订阅,尹明曦也是这个想法,她一目十行的扫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插图,无意间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谈离与归》,作者白明玉。
“诶,嘻嘻,这人是不是十班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尹明曦忙不迭的点头,本着给朋友捧场的原则,她迫不及待的阅读起那篇简短的文章,指尖抚过模糊的字迹,也抚过了配图上妈祖温柔的眉眼。
【从我记事起,漂泊就是常态,四海为家算不上,但天南海北的方言都会点,留下的足迹不说横跨经纬度,也算迈过了秦岭淮河一线。】
【我的故乡不止镜城,母亲的家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地方,天后庙的香火不断,烟雾缭绕诉说着人们理不清的愿,学生求学业有成,成年人求的则更多,大富大贵,事事顺遂,身体健康,姻缘美满。我少不更事,曾童言无忌的问庙里主持神仙是否真的能实现凡间一切夙愿,对方笑而不语,握住我稚嫩的手,将两枚茭杯掷起,又看着它们落下。】
【一正一反,一阴一阳,是圣杯,连掷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慈眉善目的老住持直夸我是个乖仔,妈祖娘娘定会保佑我一生顺遂,我当年乐极生悲,兴高采烈时忘记了门槛的高度,被它绊倒摔掉了第一颗乳牙。】
【成长的痛是二十颗牙齐根折断,乳齿变恒牙,曾经绊倒我的门槛也再没我小腿高,七岁时的问题被十七岁的我旧事重提,老住持仍是那副笑脸,看着我握住茭杯,看着我掷起,又看着它们下落。】
【两阴面,两阴面,两阴面。】
【它在警示。】
其实到这,尹明曦就已经品出了些不对劲,尹素的故乡也有这项传统,试过的无一不说灵验,如果神灵真的在警醒,那白明玉未来的路将坎坷到看不到尽头。
一般文章里不可能正大光明的传播封建迷信,白明玉也是及时刹车,用些冠冕堂皇之言反驳命运坚守内心,可尹明曦能看得出来,她真的信了命。
今日有雨,大课间教学楼内自由活动,尹明曦从桌洞里拿出那份周刊,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十班门口。
白明玉的座位还是没变,靠窗最后一排,一个人独占两张课桌,她今日难得清醒,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雨,桌上还摊着画了一半的速写,她唤了她好几声,这才让她回过了神。
“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玩吗?”尹明曦坐在她的身边摊开那份周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崇拜几乎化为实质,白明玉被她看的有些许不自在,胳膊肘挡住文章上的署名,又把头扭到了窗外:“很矫揉造作的文字罢了,能选上也是我没想到的。”
“你老家也是港城的?”
“……昂。”
“那你会说粤语吗?”
“还记得点,你想学?”
尹明曦用力的点了点头,哪怕在阴雨天,这只吵闹的蝉也不减活力,她双手合十,俏皮的wink了一下:“拜托了,讲两句嘛,阿玉你最好了。”
“你有冇听过噉一种**,唔系个个嘅上世都做过人?”白明玉笑眯眯的捏了捏她的脸,在她懵懂的表情中继续满足她的愿望:“六道轮回,小动物攒够功德都系可以变成人类,第一次做人嘅小动物都好单纯,就好似你,BB,你真系好得意。”
BB?
尹明曦瞬间红透,这个称呼她小时候听尹素喊过,是“baby”的意思,母亲对孩子说这个称呼可能没什么,但从白明玉嘴里说出来……
有点太暧昧了。
“点呀BB?你面好红。”她还在笑,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尹明曦晕晕乎乎捂住自己的脸,结结巴巴的说到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慌里慌张到连周刊都没拿走。
挺不经逗的,白明玉移开胳膊,那份轻飘飘的纸被她压出一道痕,《谈离与归》那篇文章里还有尹明曦画的圈和线,这孩子就像低年级小学生那般认真的摘抄自己所认为的好词好句,单纯到不行。
她现在严重怀疑尹明曦上辈子就是只麻雀,整日在最高的枝丫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至于为什么不是蝉……
她不想她的鲜活只维持七天。
尽管再怎么嫉妒,她也没法否认尹明曦的无辜,普通人不应该被卷进这场纷争,她已经少了一条腿,没必要再因为神明的游戏丢一条命。
她可能天生就不是个反派胚子,那副软烂的心肠怎么也构思不出害人的勾当,可双手上沾染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掉。
白六和她讲过,乔治亚当年身上的伤痕都是惩罚,他的弓箭击中死者的哪些身体部分,【白六】也会在他身上同样的部分施以鞭刑。
“这是惩戒,明玉,你正在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驰。”左臂上的伤痕曾经深可见骨,现在结痂的结痂,留疤的留疤,搞得哪怕是大夏天她都套着秋季校服外套。
纹身遮左腰侧的疤时她也想过要不要也遮一下左臂,但转念一想要是白六改别的地方抽怎么办?她可不想纹个满背和花臂花腿,白明玉垂下眼,隔着袖子摩挲着那些疤痕,寻思着要是哪天能见到那条世界线的乔治亚多少得和他好好唠唠该如何去掉身上的疤。
总不能带着这伤迎来神明的葬礼。
*
辛奇马尼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菲比也没料到这人大半夜不睡觉来意大利享受日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白明玉疲惫的打了个哈欠,双手合拢,扑通一下跪在了那尊神像面前,全程没和她说一句话,这波操作可给菲比小姐看愣了,她不耐烦的啧了声,用脚踢过去个软垫:“装模作样。”
“我只是……很烦躁,”她心不静,祈祷也难消心中闷着的那口气:“你知道的,我……”
“我踏马现在想弄死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以为她又要说些冠冕堂皇的中二救世言论结果听到这种话差点被茶呛死的菲比:?
哦,仁慈的主,这傻逼终于疯了吗?
“谁又惹你了?”
“没谁,我……只是忘记了一段事情,”地板硌的膝盖发麻,白明玉膝行到软垫上跪好,闭上眼睛继续祈祷:“直觉告诉我,那段记忆很重要,可是理智又在警醒我,我要是想起来了,心里构建的防御就会塌的一干二净,我也会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没有未来的怪物。”
杯中红茶还冒着热气,陶瓷和木板相碰发出脆响,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身旁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白明玉睁开右眼,菲比站在她身侧,这位金发碧眼的修女低垂的头,双手合十,模样要多虔诚又多虔诚,可说出口的话却差点让白明玉吐血三升。
“愿主保佑我旁边这个下地狱。”
其实以往到这句话,白明玉都会气愤的从地上跳起来耍赖似的吆喝,说她才不要下地狱,东方的是阴曹地府,她就算是死了到底下也要当着十殿阎罗的面撒泼打滚说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有多么痛苦,下辈子她要大富大贵有钱有颜,实在不行平安喜乐平平淡淡也可以。
“下地狱吗?也不错,因为自杀应该也上不了天堂吧。”白明玉这话说的很是洒脱,菲比匪夷所思的垂眸看她,却只见她眼下的乌青和发白的嘴唇,她的脊背比以往还要单薄,她正在以一种不健康的速度凋零。
拉克西丝,一个辛奇马尼家的假小姐,但碍于丹尼尔这个孝顺孩子刚崩死了他们的亲爸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枪下亡魂,这个奇怪的女孩就顺理成章的顶替了当年父亲某个情人早亡的女儿,冠上了辛奇马尼的姓氏。
亚洲人的体格总比他们要小上不少,她明明和丹尼尔差不多年岁,个头却和菲比差不多高,再配上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字的性格,那群窝里横的孬种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不少欺负她的坏点子,菲比当时想,不出三天,拉克西丝肯定会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第三天的傍晚,三声枪响惊飞了橡树上的鸟雀,彼时她正在和母亲吐槽近期的琐事,某个哥哥屁滚尿流的在窗外哀嚎逃窜,紧随而来的便是拿着两把枪瞄准他们脚后跟的拉克西丝,她那头金色的假发被人烧光了一大半,活像一只秃尾巴的鸟雀,不伦不类。
现在,秃尾巴鸟成了凋零的花,两种丑陋的结果都不适合她,菲比丢给她一把枪,扯着她的衣领带着她去了射击场。
她得振作起来。
“我在这把枪塞了一颗子弹,”她拨弄着轮盘,率先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只有空响,没有血迹:“空弹可以提问,实弹就去死如何?”
“这可是听天由命的局,我压上命逗你开心,你能不能稍微给点笑脸?”
白明玉笑了,她接过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总算恢复了不着调的模样:“想问什么?”
“你的目的,”射击场上的风很大,菲比的金发像是金色的麦浪,漂亮,闪耀,散发着勃勃生机:“我不认为你和白六是一路人。”
“砰!”
空弹,白明玉颇为遗憾的把枪递给了菲比,她太久没拿枪了,虎口都被后坐力震得有些发麻:“是不是,我不能说的太明白,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了,现在是我的回合,我的问题是,你想不想让丹尼尔死?”
同样的空弹,同样的传递,菲比这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三分钟,取了个折中的答案,也是目前为止对她最有利用价值的答案:“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亲爱的哥哥半身不遂,这样他既可以帮我处理公务,也对我再没了威胁。”
“不过在我看来,他还是死掉的好,他是条只忠于白六的狗,我要是干点出格的事,他第一个弄的就是我。”这一次白明玉没在开枪,她颠了颠手里的左轮,语气淡然:“你压根就没装子弹,菲比。”
“起码你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是吗?”金发碧眼的修女小姐掩唇轻笑,她摊开左手,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一颗古铜色的子弹:“现在,还想死吗?”
“不了。”白明玉伸了个懒腰,面上的倦色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很困很累很需要休息:“起码在真的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之前,我也得带着那些火焰为后来者照亮前路。”
“我能走的路都走了,至于最终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要靠千千万万个普通的生灵去决定了,毕竟,未来不止属于我们。”
*
雨停,发霉的雨水味被浓郁的玫瑰香取代,白明玉对这股味道严重应激,她忍住了冲上去打翻香水的冲动,佯装好奇的凑到了木柯旁边,伸手去触碰那瓶粉红色的玫瑰星云:“什么好东西?好香啊。”
“会长从游戏里获得的异端,对人体有很大损伤,我不建议你使用。”大少爷道貌岸然的劝解让她发自内心的反胃,她很想问你们他妈的都知道这东西害人不浅但为什么还有贩卖?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因为玫瑰工厂和玫瑰干叶瓦斯死了几百次了,这一次,她要从根上拔除玫瑰残留的种。
卧底不好当,尤其是取证,木柯拿回来的香水就三瓶,不管少哪一瓶白六都能怀疑带她头上,白明玉头疼的和陆驿站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对方沉吟片刻,提供了解决方案:“你接手一条走私线再假装被我们捕获,如何?”
“他会不会怀疑?”
“让唐二打去,你俩提前对对戏。”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正式实操这个计划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再加上她又没什么经商头脑,白六能把走私线下放给她那才有鬼。
“拉克西丝!菜着了!”
粉色的小锅里黑色的不知名物体被烈火淬炼,白明玉拦住了打算用水浇灭的小丑,拿起锅盖扣了上去,火苗熄灭,丹尼尔看着烧焦的菜,死活不愿意再当试吃员:“我感觉吃一口我就能去见主。”
“你见的不会是主,撒旦见你都得称兄道弟。”话虽如此,但她确实没有打算让丹尼尔“试毒”,她认为半身不遂是腿报废或者偏瘫,多个娇贵的胃病怎么看都不适合小丑。
所以拐了这么多弯她还是不清楚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啊喂!!!
“佳仪呢?”
“被牧四诚带走了,说去什么……墓地?晚上好像不回来吃饭了。”
“我哥呢?”
“教父还在游戏池。”
“木……”
“停,他回家了。”
眼下这情况她也没心情再做一顿,往丹尼尔脑袋上压个鸭舌帽打算带他出去吃,小丑很嫌弃脑瓜上的帽子,指着硕大的“牛马”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身体力行的表示这玩意和他严重不搭,白明玉可不惯着他,双手插兜丢给他两个选择:“要吗你要被整条街的人行注目礼,要吗你就给我当【牛马】,是想低调点还是被当猴围观,自己选。”
小丑是真没招了,表情屈辱的戴好帽子和口罩安安生生的坐在了小电驴的后座,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怎么看怎么憋屈,白明玉捂住肚子笑够了才启动电驴,载着他慢悠悠的往附近的商业街赶。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火锅的红油香和烤串的孜然味十里飘香,喝上头的食客大声划拳,拎着购物袋的顾客三五成群,要是小孩不在大马路上乱跑,她心情可能会更好。
“拉克西丝,你看那边……”丹尼尔压低声音,扳着她的脑袋让她往右边的烧烤摊上看,只见唐二打,苏恙和几名三队队员拿着探测仪和记录本挨个店走访探查,按平常情况她多少上去打个招呼再帮个忙,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后座上载了个小丑。
“别他妈乱看,咱俩绕一圈回去,要是叫逮了咱俩吃不饱兜着走。”白明玉尽可能的演绎出遇见死敌的慌张和嫌恶,丹尼尔也不再说话,压低帽檐,但右手已经摸到了后腰上别着的刀:“他们最近在给教父使绊子,我能不能给他们一点教训?”
白明玉:……
你个爹宝男能不能冷静一点?!!!老子目前不想掉马!
常言道,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这条路前后都被查封,白明玉只能先靠边停车,拽着丹尼尔走进店铺之间堆厨余垃圾的小巷。
“说吧,想当男的还是女的?”
丹尼尔:?
你又想搞什么?
*
玫瑰干叶瓦斯又开始流通,可源头工厂还是杳无音信,唐二打清点着从店里收缴散装玫瑰干叶瓦斯,拿上测试仪器,打算让准备回家的普通人也做一次检测看看有没有被迫“上瘾”,结果他就在乌泱乌泱的人堆里看到了白明玉,这傻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拿着鸡蛋灌饼啃的那叫一个起劲,她后座上的女孩倒是眼生,应该是朋友。
她卧底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唐二打公事公办的给她们做了检测,确认没有“上瘾”后就放人离开。
“感谢配合,一路平安。”
#回家后,丹尼尔扯下了糊在脸上的【魔术师】,总算从一米六五黑发黑眸小甜妹变回了金发碧眼贵族少爷()
阿玉则庆幸自己又捂紧了自己的小马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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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愿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