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有个老传统,期中考试完必开家长会,与光荣榜一同张贴的还有一张处分,在这个星期三,高三三班的尹某曦,卫某琅等六人因课间玩假肢大吵大闹并且重击校长头部遂被口头警告。
白明玉看到处分的时候心里腹诽校领导把事说轻了,四五个抽象贵物在课间脚踩小推车吟唱加勒比海盗主题曲高举手中套着窗帘充当旗帜的假肢怎么看怎么奇葩,平静的海面养不出优秀的水手,家里没点米也压不下去这件事,这两天校长头上还没拆的纱布就是最好的证据。
往常出席她家长会的人选只有两个,陆驿站或者丹尼尔(这俩倒时差,压根没有见面的机会),本来这次她还是打算叫陆驿站,毕竟指着丹尼尔那只人高马大的金毛跟班主任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辈分多少有些麻烦,而亲爱的预言家则恰好省去了麻烦,只不过考差了陆队长秒变陆唐僧,能把她耳朵念到起茧子。
“看什么呢?”
白六走路没声,突然开口差点把她吓到蹦起来,白明玉转过身讪笑着摸了摸鼻尖,向左横跨一步,挡住了处分上同学的姓名:“没啥,看光荣榜呢。”
“嗯,你前男友还是第一。”
白明玉:……
大哥我真特么求你了闭嘴吧行吗?
乱折校园内花草树木扣分,但今天家长会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明玉举着手中的树枝往白六身上扫,一边单脚绕着他跳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只能听到翻来覆去的“妖魔鬼怪快离开”。
“阿玉!”
女孩雀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还没看清人影就被对方从背后抱住,冲击太大,白明玉差点叫她撞到吐血,她咳嗽着捂住自己扭到的腰,伸手挡住了尹明曦要和她贴贴的脸:“停停停,啊嘶……我腰闪住了。”
“啊?抱,抱歉,我太兴奋了……”尹明曦慌张到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想扶她但又怕让白明玉二次负伤,只能虚虚的搀着她的手臂让她把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要不要扶你去凉亭那坐会?”
白明玉摇了摇头,她轻轻的推开尹明曦的手,看都不敢看白六,着急忙慌的推着她的后背让她赶紧走:“我真没事,你不是校门口当迎宾吉祥物吗?不能乱跑啊,校长那傻逼屁事贼多,你别又让他训了……”
“明玉,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吗?”
妈的,最怕的还是躲不过,白明玉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像挡处分一样挡住了尹明曦,但这傻妞比她高了半个脑袋,好奇的眨巴眨巴眼,礼貌的和白六打招呼:“您好,您是阿玉的……”
“这我哥,成年人了有手有脚的不用管他,走走走我有事和你说。”白明玉慌的一匹,腰都顾不上疼了拉着她快步走着,就连鞋带开了也没顾得上系,白六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扭头看向了她刚才挡住的处分,仔仔细细的阅读着。
“阿玉,你慢点,我的腿好痛……”
女孩柔弱的痛呼让白明玉逐渐冷静下来,她咬紧牙关松开了尹明曦的手腕,做了两组深呼吸才让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干嘛来找我?”
“我妈妈想请你晚上吃个饭,我怕家长会开完你就走了,所以才大费周章来找你的。”尹明曦有些委屈,她很喜欢白明玉这个朋友,也相信冰块总有一天会被暖热,可对方显然不喜欢她的亲昵,总是冷冷淡淡的回应着她的热情。
她真的,很难相处。
“啊?请我吃,吃饭?”白明玉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开玩笑吧?你那么多朋友不请,就请我?”
“可妈妈说她认识你啊,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叫错了你的名字,我强调你了好几遍叫白明玉不叫吴苏玉,但她还是没有改过来……”
夏日的风把她的声音无限拉长,耳鸣阵阵,周围所有的声音在她耳中都隔了一层纱,尹明曦还在说话,可白明玉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下意识的抹了把脸,却得了满手的湿润。
她哭了。
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她只是普通的流着泪,少的可怜的泪水甚至还能用“眼睛里进沙子”这个牵强的借口糊弄过去。
为什么啊。
怎么会呢。
不应该啊。
白明玉现在很想冲到三班的教室扯着尹素的衣领面目狰狞的大喊大叫,她想摒弃孝道倒反天罡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落到和自己一样跳跃世界线的境地,想歇斯底里的大哭大闹问她为什么宁愿收养尹明曦也不愿意再要她吴苏玉,想不管不顾的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抒发自己所有的委屈和苦痛,只有在阿妈怀里,她才又获得了当小孩的资格。
“阿玉,所以你答应了吗?”
“当,当然可以。”她语速飞快像是生怕尹明曦反悔,牙齿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这副痛苦蔓延的速度却远不及心里的咸涩。
阿妈,我们,好久没见了。
*
白明玉这次成绩还有很大进步空间,说明白点,这回她考了个倒数第十,白六看着她惨不忍睹的成绩单,默默叹了口气。
“数学9分?”
“……当时太困了想睡觉,瞎蒙的,写完就趴桌上睡了。”
“地理28?”
“那是本来的分,我们这届看赋分,我赋分都有50,够看了。”
白六:……
很难想象,智力值88的白明玉其实是个考试分数还没自己鞋码大的学渣,她这成绩预言家看了都要流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小小期中考就能打败他亲爱的工作狂副队长。
“还有啊,哥,咱俩商量个事呗?”
“考成这样,还想提要求?”
我泥马啊!你踏马当年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考的总分还没我高你装密码!!!白明玉无能狂怒,心想实在不行到时候借口肚子疼让他先走自己翻墙去找尹明曦?反正乔木这块那面墙好翻那块监控坏了那块家长的车开不进来她摸得一清二楚,他不同意也拦不住她。
“不过,你想去的话也可以,”白六话锋一转,食指点了点她的数学卷子:“从明天开始,每周末我会给你安排家教,期末考试之前,你得考到前一百。”
白明玉:?
她现在能不能杀了他?
总之,为了见阿妈一面白明玉还是应下了这份不平等条约,走到三班门口的时候脑袋里还在想自己那破分得学多卖力才能考到年级前一百,思考的太用功,连尹明曦叫她都没反应。
“你就是,明玉?”
浅淡的茉莉香是条漫长的线,串起了她无数悲伤的回忆,白明玉低垂的脑袋缓慢的抬起,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了那张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阿……阿姨好。”她微笑着伸出右手,小叶紫檀上的穗子扫过她的手背落在那颗痣上,尹素没动,她静静的看了强颜欢笑的白明玉一眼,生疏的点了点头:“走吧,都累了半天了,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
后面的问题白明玉都是瞎答的,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左脑反驳右脑的答案小脑还让人走路顺拐,搞得尹明曦差点以为食堂菜有料给她吃中毒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家伙考试没考好被哥制裁,收缴手机及其自由活动时间接受家教的鞭挞,补习向来是学生的噩梦,尹明曦后怕的看了眼自己正在开车的养母,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透过后视镜观察着白明玉。
她的眼神很复杂,打量,埋怨,掩饰不住的心疼,还有更多更多的不理解。
嘶,妈妈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尹素挑的是家粤菜馆,点的菜也都是适合俩孩子吃的,等菜期间,她托尹明曦去小卖部买几包手帕纸,待她走远后才抓住白明玉的左手,挽起了她的袖子。
“自己划的?”
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甚至还有几道刚结痂就翘边流血,干涸的血迹下还有几个圆形的烟疤,年代久远,连边缘都有些模糊。
“他打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止不住,她压抑着声音哭到打嗝,断断续续的问着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啊?你怎么也……你怎么也……”
“卫生间说,我不想让明仔听见,她是无辜的,没必要把她卷进来。”
“行,她是无辜的,我不无辜吗?你们两个去送死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我连你们两个人的尸体都没抓住,我连尸体的手都握不住……”卫生间门口放着维修的牌子暂时没人会进,也暂时没有普通人会看到她崩溃下的仿徨,白明玉紧绷的精神断了个彻底,她痛苦的捂住脸,无助的跌坐在地,哭到身体痉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我恨你们……我好恨你们……”
“我好恨死掉的你们。”
“你莽着去爆炸案现场右腿三级烧伤,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心痛?”
白明玉的哭声歇了,她吸了吸鼻子,涕泗横流的呆傻表情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滑稽,尹素背着光站在她的面前,所有的表情都隐在暗中,她好像很烦躁,叼了根烟在口中却没点燃,咬着烟嘴一字一顿的继续质问:“你大年三十抱着炸弹孤苦伶仃的去死,有没有想到我收敛你尸骨的时候有没有哭?”
“你去南极送死的时候,谁都考虑了,就唯独没有考虑自己的死活。”
“吴苏玉,你现在翅膀硬的很啊,我和你老豆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一个畜牲折磨你作践你?他说什么你都答应,你就这么傻?难不成他现在让你去死你也去啊?!!”
人是靠情绪左右的生物,暴虐平息,冷静下来的尹素赶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白明玉的眼泪,这孩子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喘不上气却一言不发,就愣愣的看着阿妈训斥着自己,牙齿咬破口腔,满嘴都是血。
“阿妈,你觉得,我很自私,做的都是无用功吗?”
“不是,玉仔,阿妈没这意思,”尹素慌了,她紧紧的拥住白明玉,手轻柔的拍着她颤抖的脊背:“阿妈只是想说,你能不能多在乎自己一点?”
“你还是孩子,拯救世界不需要你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听妈话好吗?咱们不做卧底了好好唔好?有一条世界线你记不记?三局局长乔治亚一身伤啊,我光听他们的形容都害怕,阿妈舍不得你受伤啊,我好不容易养大的乖宝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头……他凭什么要这样对你……”
“妈,妈,你听我讲,你听我讲,”白明玉现在连牙齿都在发抖,她的双手罩住自己的嘴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才缓解了呼吸性碱中毒的不适,她按住尹素的肩膀让她和自己平时,冷静的和她分享接下来的计划:“小丑,白六养的教子,他十八岁生日快到了,我和陆队打算在他的生日宴上把流浪马戏团一网打尽,把他的走私线连根拔起。”
“阿妈,我不想再等了……”她近乎是哀求的望着尹素的眼睛,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这个白六不一样,和所有衍生物都不一样,他是本体下场,几百条世界线了我才等到这个机会,我不想所有人再死上成百上千次。”
“只要杀了现在的这个他,我们所有人就都解脱了,不用痛苦,不用流泪,不用死亡,只需要欢呼新生,只需要庆祝神陨……”她的脊背弯下,固定假发的一字夹再也承受不住,带着那头乌发滑落在地,将她丑陋的白发完完全全的暴露:“我就可以休息了。”
“等到一切结束,你和老豆……能不能带我回家?”
“我不想当白明玉了,阿妈。”
*
尹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那个神明了,久到她甚至以为那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好久不见,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海,孤岛,和自己死不瞑目的尸体,尹素对此早已麻木,她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浪花挡住了她的脚步,她被迫停下,思索着脱身之法:“您叫我来,所谓何事?”
石桌边的神明无奈的笑了笑,他打了个响指,梦境里的迷雾退散,露出了周围的景象,尹素震惊的看着那几尊扭曲怪诞的神像,惊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会……”
“很眼熟吧?毕竟曾经的战友再怎么变你还是会记得他们的脸,0001,真是一个遥远的数字,久到我都差点忘了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和方队打赌的。”神明用着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去诉说当时的惨剧,因为在他眼中,那只是游戏而已。尹素被气笑了,一尊尊的辨认着,思考如果连带着玉仔所受的苦待会给这神几拳才合适,可是当她目光幻视一周后,才发现多了一尊小小的石像。
石像的下半身已经没了人类双腿的模样,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卵和血管,它本应洁白的脸上却突兀的坠着七道血痕,像是哭泣后干涸的成果,尹素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的猜测,她冰冷的掌心贴上了石像的面颊,眼泪比话语要先涌出。
“玉,玉仔?”
石像不会说话,它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它是这些凝固的灵魂里神情最安逸的,像是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美梦。
“你应该清楚苏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神明的手指轻叩桌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人的思维和怪物的本性在一个壳子里寄居,人在沉睡,那么现在活下来的是什么呢?”
“想必,你比我清楚。”
“哥?醒醒!起来重睡!我靠,实在不行我扇他两巴掌试试?”
“不儿,你虎啊,老大醒来兴师问罪怎么办?他这人贼记仇,要不是他身份证日期对不上我甚至以为他天蝎男!”
“就是就是,教父骂我怎么办?”
“你俩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顶包。”
“我靠白明玉你丫还有没有良心了?”
“没。”
白六:……
他们好吵。
于是乎,当白明玉趁着丹尼尔和牧四诚说相声的背景音里思考是扇还是踹的时候自己的手就被人握住了,她一句“佳仪别闹冰箱里有红豆奶冻吃完感觉上去睡觉”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为什么呢,手感不对,八岁未成年小女孩和老登的手她还是分的清的。
“你手心里都是汗,你在紧张什么?”
猴与小丑的相声辩论赛不知道怎么演变成了进副本1V1PK,现在空旷的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个,白明玉不敢回头,她讨厌他风轻云淡的笑,讨厌他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更讨厌他现在的触碰。
“你在痛苦,明玉。”
白六轻而易举的下了定论,他那套靠气味辨认情绪的方法还在奏效,草原上的惊厥羊总是狼捕猎时的最优选,他从背后环住白明玉僵直的肩膀,将这只弱小的羊羔圈进自己的怀抱。
“希望在你的痛苦让我食之无味之前,你的灵魂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贬值。”
“到那时,你会万劫不复。”
老六这边还在寻思自己什么时候能靠【爱】有灵魂,那边阿玉帮他把骨灰盒都看好了(塑料袋,到时候装起来一人分一兜洒下水道)
现在茧写了这么多我还是再三强调两方都不会动心,写番外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加一篇后日谈(提前排雷,有本人三次心态(梦女文的缘故),自己占卜还有根据原文分析,总之乱七八糟很多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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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漫长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