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不是廖科这流程还走啊?”
“小玉,陆队要求的我也没办法,配合一下?”
“呃……白明玉,曾用名吴苏玉。”
听诊器在她胸前悬浮,她按照廖科的吩咐思绪放空,用自己的心去回答问题:“我从副本里出来后就忘了很多事情,唐二打也不想和我多说,我烦啊,想不起来就拼命的想,可越想越头疼,越头疼越哭……”
“然后,然后阿鱼阻止了我。”
在医生面前白明玉没有任何隐瞒,廖科是除了她外唯一知道那些家伙存在的人,他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就连陆驿站都不知道她到底病的有多严重。
“那你现在还记得你有几个人格吗?”
“她们不是人格,廖科,她们,她们是……朋友,是家人,苏玉是我,阿鱼是我,【副队】是我……还有一个……”白明玉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她的眼前不断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可它们闪的太快了,她什么也抓不住。
催眠中断,白明玉的情绪逐渐稳定,廖科的眉头倒是皱的能夹死苍蝇,他看着自己写下的“保护型人格消失”,握紧了手中的笔。
人格消失其实算好事,证明她的病情正在好转,可到底是多大的变故才能抹杀一个人格呢?廖科想象不到,他只能柔和的安慰她最近只是太累,让她找陆驿站多坑点补偿费。
“我还以为多严重呢,吓死我了。”白明玉挠了挠脸,从包里翻出粉饼补妆:“我今天的出游计划都被打乱了,白瞎了我这妆,画了两个多小时呢。”
廖科无奈的笑了笑,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是同学还是对象?”
“呃……”白明玉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斟酌用词:“你可以勉强理解成……一个想和我搞伪骨的老变态。”
廖科:?
什么东西?年轻人的新潮流吗?
其实说起这玩意白明玉就来气,昨天出副本后不知道上哪喝高的牧四诚就拉着她说玩国王游戏,下到八岁小孩上到老登都没逃过他的猴爪,就连刚进门打算汇报工作的少爷手里就被塞了张牌,也得亏是丹尼尔还在老家,要不然今天这猴脑浆能溅一地。
拿到国王的是牧四诚,醉鬼的胡言乱语阴的没边,说什么一号和二号抱在一块跳个华尔兹,三号和四号当一周对象,没开牌之前白明玉寻思有一周乐子能看了笑的前仰后合,结果一看自己的牌笑容消失转移到了牧四诚脸上。
她是四号。
在这个家庭里三号不管是谁她都能找根绳当场上吊,和木柯演他俩不熟很尴尬,和牧四诚……算了这傻逼醒酒就得后悔了,和刘佳仪不仅能被菲比打死还五年起步,和白六……
等一下,她得验证自己的猜测。
白六当时是场上唯一一个没开牌的,牌被她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变,但拿牌的手却半点没松:“这就没必要了吧?”
“有必要!很有必要!”撒泼的盗贼蹬鼻子上脸,醉醺醺的抽走了白六手里的牌,看清数字后哈哈大笑:“老大你是三号,三号……诶?”
酒鬼脑袋里的酒清醒了大半,白明玉的拖鞋还没飞他脸上他就跟一支离弦的箭似的窜了出去,边跑边嚎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她可不管这一二三四五六,气得整张脸红的像个番茄,做了两组深呼吸才忍住了没把他揍出屎的暴虐心理。
妈的,真是倒霉。
这种玩笑翻篇都很快,要不是休息日大清早被白六的消息吵醒她甚至都忘了昨天晚上到底有多荒唐,白六发的消息她都没仔细看,光记得“补偿”两个字了。
她又干啥破事了还得补偿他?
总之,为了少点麻烦,她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诚意画了个伪素颜全妆(甚至戴了最贵的日抛美瞳),搭配好衣服后就发现老古董接儿子去了,气得她差点把假发掀下来砸地上。
她和陆驿站讲完这破事后预言家先是捂住肚子笑了半天,然后惊恐的用双手穿过她的胳肢窝把她提了起来在手里转了一圈,像极了一个看到自家白菜叫黄毛盯上的操心老父亲:“玉啊,那老畜牲没有对你做什么吧?要是真对你做什么了我他妈剁了他!”
白明玉:……
其实归根结底,耍流氓的好像一直都是她,花痴她犯的,流氓哨她吹的,荤话她说的亲嘴也是她强的,白明玉的脸又红成了番茄,这回不是气的,纯纯是因为害臊。
“这个咱先放放,你着急忙慌把我叫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廖科和我聊聊天吧?”
“哦对对,有正事。”陆驿站把她安稳的放在地上,正色道:“前段时间,有二十名男性受到了【女巫】的袭击,有普通人,也有队员。”
“其中,就有你的父亲,吴萬,你最近的任务,就是确保不再有此类情况发生。”
“刘佳仪只杀有女儿的男性,但他们的任务有些是白六要求有的是自己激情犯罪,我没法跟栓狗一样防住所有人,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尽力而为。”白明玉翻阅着资料,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吴萬那页上,亲属除了妻子尹素外,还有个陌生的称谓。
女儿,尹明曦。
原来她随阿妈姓吗?
陆驿站显然也能感觉到她的别扭,抽走了资料后连忙往她手里塞了盒冰可可奶:“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们活着就行,至于我……算了,你和点姐还没成呢还操心我的事情?”见她还有闲心调侃自己陆驿站就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白明玉现在身份特殊也不能在这多待,挥了挥手就往门口走,今天日头大,她踩着树荫热的拿手扇风,不出意外,等回去的时候妆肯定都斑驳了。
唉,真可惜。
不知不觉间,大门近在咫尺,那块区域太阳正烈,感觉鞋底子都能被融化,她不耐烦的啧了声,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没精打采的喊人:“小姜,给把伞,这鬼天气要晒死我了!”
窗户被人从里拉开,可探出头的不是小姜,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短发女孩,她的眼睛很亮,鼻尖有颗小小的痣,薄薄的嘴唇抿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右手拿着把雨伞递给了她:“给,借你用用。”
她自来熟且乐善好施的性子让白明玉想起来曾经的自己,她皱着眉打量了这女孩片刻,试探性的喊出了那个名字:“尹明曦?”
“诶,你认识我啊?你也是一队的小孩?”她的眼睛更亮了,像是找到了同伴的小动物,尾巴翘的老高,一张嘴喋喋不休,像是要把一肚子的话全部说出来:“你是不是也在乔木上学啊,我好像见过你,十班的是吗?你之前运动会三千米女子组第一对吗?我的老天你真的很厉害,你套了第二名一圈半诶!”
白明玉:……
她算是知道自己曾经的自来熟有多么讨人厌了,正是烦的时候突然有个麻雀在你耳边叽叽喳喳,确实很烦。
“是我,嗯,谢谢你的雨伞,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白明玉并不是很想在她面前装,打开伞冷着脸越走越远,尹明曦的上半身还挂在窗台上,她目送着白明玉瘦削的背影,挠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好高冷啊……”
“不对!还没问她叫什么呢!我在十班没熟人啊该怎么把雨伞拿回来?完了完了小姜知道我拿他的伞给美女献殷勤会不会和妈妈告状啊……”
好吵的声音。
好纯的性格。
好……
乐观的心态。
坐在地铁上的白明玉盯着手里的伞发呆,尹明曦的笑容比今天的阳光还要刺痛她的眼睛,她所有的卑劣所有的丑态在与她对比后根本无处遁形,本以为尹素和吴萬收养的只是个因为少了一条腿而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废物,结果是个比她还自来熟的麻雀。
她说过的,尹素和吴萬是最会养小孩的父母,他们会教她什么是爱,什么是乐观什么是善良,他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爱,人到中年还会说“我爱你”这种肉麻的话,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最是健康,不会人格分裂,不会自欺欺人,也不会因为一把伞而想这么多。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她才是他们的孩子!凭什么不要她了?!凭什么要丢下她去赴死?!凭什么连送一条毯子也要偷偷摸摸的?!
她能认出来尹素的手艺,吴苏玉曾经有很多毛绒玩偶,这些都是尹素和吴萬每次出差回来后给她带的,每只玩偶都有自己的名字,就例如白色茶杯小兔三月,棕色小熊布朗博士等等等等,尹素会根据它们的名字去缝小衣服,一针一线都是她爱她的证明。
而现在,白明玉的钱能买下橱窗里最精致最昂贵的玩偶,只想念曾经的暖,曾经的爱。
她尹明曦就应该消失。
不对,不能这样想,白明玉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小小的动作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她就是有着赤果果的羞愧,她只是嫉妒尹明曦而已,可从宏观来讲,她只是个被异端迫害的普通人而已,归根结底,答应用孤儿身份从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酿苦果,自作自受,她没理由去怨恨她。
可是……
她又想到了那条毯子。
那是她襁褓的花色。
她记得对吗?尹素记得对吗?她的阿妈记得对吗?她是否看到了她跪在岸边撕心裂肺的痛哭?是否看到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赴死?公事公办喊她副队时她是什么心情?把平安福塞进她胸前口袋里她又是怎样的心情?看到她变成如今的模样她是否会痛心?
白明玉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茫然无措的发着呆,列车过站,她看着行人上车,车门关闭,中英双文的播报声念出下一站的名称,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都是鲜活的,可这种真实,却让她害怕。
如果她真的记得……
那就说明,尹素,亲手扔下了她。
*
尹明曦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但她并不介意,从小学到高中做自我介绍都大大方方的说明自己的情况,不管是丢掉的右腿还是没有血缘关系但用爱做纽带的家,妈妈和老爹把她养的很好,她不会因为缺了一条腿而自卑,相反,她在高一的运动会上还报了两个项目,女子接力和三千米。
她也不是自不量力,奥运会都有残奥会,校园里的运动会像她这种给班级加的分还高不少,她的班主任徐老师也没有拒绝,赛前塞给她的糖果里藏着写满鼓励的纸条。
看吧,苦尽甘来,她的人生总归也坏不到哪去。
也就是在那天,她的少女时代里亮起了一颗熠熠生辉的星。
尹明曦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后背的编号【005】和她手腕上的小叶紫檀,她每一根头发都在阳光下闪着金子似的光,跑动时气流涌动,卷起她额前的发,露出了她让人念念不忘的漂亮眼睛。
视觉的冲击大概只有短短一瞬,她的速度和体内才是让尹明曦惊讶的,看着瘦弱的女孩爆发力却能吊打多数体育生,说是没练过那肯定不可能。
那个女孩跑的很快,但她看上去不享受奔跑的过程,拿下第一时也只是咳嗽着坐在树荫里休息,她很孤单,身边没有人去搀扶她递给她一瓶水,尹明曦看了看自己手中常温的矿泉水瓶,缓缓迈出了一步。
“明曦!徐老师找你!”
师命难违,她只能拜托自己关系要好的同学帮忙给那个女孩送水,只不过后来她听对方说那姑娘脸色很难看,被她的班主任发现后就请假回家了,并没有理睬自己。
是吗?
乔木私立高中对内的歧视其实很严重,尹明曦怀疑那姑娘就是因为家境原因被人歧视孤立,老爹说过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助人为乐积德行善,总之,打算当一回护花使者的小尹同学在听说人家是个富二代的时候焉了。
有钱人的孤僻叫原来叫高冷啊。
“嘻嘻,oi,醒醒,有个美女找你!”同桌连跑带跳的从后门跑到了她的身边,尹明曦睡的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手背还蹭走了嘴角的口水,来访者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右手食指勾着伞提绳百无聊赖的转啊转:“你这一觉睡得真够久了。”
“伞,还你,那天谢谢你了。”
脑袋里的瞌睡虫被眼前合拢的伞以高尔夫球的打法轰出去老远,尹明曦礼貌的双手接过那把伞,露八颗牙齿笑得开怀,那条不存在的尾巴仿佛摇的更欢快了:“我忘记和你说我是哪个班的了,你找来找去很麻烦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啊?我这有糖。”
“没必要,我讨厌甜的。”那个女孩好像很嫌弃这里,似乎多待一秒身上就会染上不干净的病毒,她的眼神总是下意识规避着教室里靠窗第一排的方向,尹明曦感到疑惑,回头看去,却只能看到本班公认的“大少爷”梁言玊。
“你很讨厌他吗?”
“我有一种看见他就想给他脸来一拳的冲动,时间还早,我想请你逛逛,方便吗?”
女孩“高冷”的外壳融化,她郑重的伸出自己的右手,一双眼睛盛满了友善的笑意:“我叫白明玉,你可以叫我阿玉,也可以叫我阿鱼。”
“我很高兴认识你,尹明曦。”
这段友谊的建立就是如此迅速,就连白明玉这个心大的都得暗叹尹明曦真是个没心眼的家伙,她比曾经的自己还要跳脱还要不着调,属于典型被人卖了还帮数钱的傻妞。
“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么多废话的人呢。”花坛边缘,一坐一站,一静一动,站着的女孩双手俯身笑意盎然,坐着的女孩托着下巴微微颔首,要是让美术班集训的美术生们看到又该吆喝这速写构图有多么完美写生素材板上钉钉,但这苦难娱乐化白明玉不接受,发了半天呆的她压根就没听尹明曦说了些什么,一张闪闪发光的“好人卡”就发到了她的手上。
我艹,她是天生就这么呆吗?
白明玉陷入沉思,她仅剩的良心甚至还在撺掇她别在继续自己那份漏洞百出的计划了,可强烈的嫉妒又驱使她抓住尹明曦的腿,把她从象牙塔狠狠的扯进自己所在的沼泽,永无翻身之日。
脑海里天人交战的副作用就是头疼,她眼前的一切都无限拉长,阳光的白边分解出光的三原色,所有的景色边缘都散着红、蓝、绿,闪烁着独属于数据和虚拟的冰冷。
蝉在鸣叫。
她在吵闹。
夏天里树上最吵的那只蝉握住了白明玉冰冷的手,她声带振动的频率快于蝉振动的翅,轻薄的蝉翼蒙住了她的眼,挡住了眩晕的光,让她能暂时看到些许正常的色彩。
尹明曦身上的颜色,和她身上那股她最熟悉不过的茉莉香。
时隔多年,白明玉终于又嗅到了记忆里的味道,让她眷恋,让她痛苦悲哀的,属于阿妈身上的味道。
不沾血气,不沾海腥,也不沾她痛苦的泪和日复一日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