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阳气得浑身发抖,却被这“不孝”的大帽子压得一时语塞。
一想到若真被扣上这等罪名,此生科举之路断绝,多年苦读化为泡影,委屈愤懑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黛玉实在看不下去田大壮这副无耻嘴脸,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她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听砰的一声闷响,田大壮已被她一脚狠狠踹在膝窝,惨叫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放肆!”封师爷惊愕之下,怒声喝道,“这位姑娘,案情尚未明朗,你怎可动用私刑?若失手将他打杀,或是踢出个好歹,岂不是平白添了一条人命官司,让本官如何断案?”
他心中恼怒,这女子虽仗义,却也太过冲动,扰乱了他的审案节奏。
田大壮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见封师爷出声制止,顿时觉得有了倚仗,胆气又壮了。
他揉着疼痛的膝盖,脸上却露出谄媚的笑容,对着封师爷躬身道:“师爷明鉴,师爷说得对极了。这、这位女侠也是心急,小人理解。只是这赌博之事,与王老爹中毒的案子,它、它毕竟是两码事。”
他偷眼觑着封师爷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立刻反驳,便又顺着杆子往上爬,体贴地说:
“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王老爹的死因。师爷您日理万机,若是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分了神,耽误了正案,那小人、小人心里也过意不去。依小人看,咱们还是一桩归一桩,先紧着命案来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番看似“深明大义”、“体贴上官”的言论,实则处处在为自己开脱,想把赌博之事揭过。封师爷被田大壮这番惺惺作态噎得说不出话,胸口一阵发闷。
他何时与这田大壮如此熟络了?
这田大壮字字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却处处引导案情走向,试图掩盖自身的劣迹。
这种被人当枪使还不得不咽下去的感觉,简直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王癞子见赌博之事败露,生怕牵连出更多,也顺着话头喊道:“师爷,就算我设赌局是我不对,可这跟我爹被毒死是两回事,您不能混为一谈。”
“无关?”封师爷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王癞子这话正好撞在枪口上。
他冷笑一声,眼神扫过王癞子和田大壮,“我看未必,你二人因赌相识,更有金钱往来。本官很有理由怀疑,你是否在赌局中欠下了田大壮难以偿还的巨债,或是与他有其他经济纠纷,于是便心生毒计,利用你父亲日常喜食田螺的习惯,设法在田螺中下毒,待你父亲毒发身亡后,便嫁祸给稻花飘香,既能赖掉赌债,还能反过来讹诈田大壮一笔赔偿金。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是也不是?”
王癞子闻言,哭诉道:“老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您这样断案,怎么对得起李镇青天大老爷的名声?”
封师爷面色一沉:“我话还未说完,田大壮自然也有嫌疑。方才张仵作验得明白,王老爹腹中的田螺含有砒霜。总之,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们二人皆有动机,谁都脱不了干系。”
田大壮一听自己也仍是嫌疑之身,同样哭诉道:“老爷明鉴,王老爹确实是吃了田螺,可谁知道他除了田螺,还吃了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总不能全赖在我家田螺上。”
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封师爷沉吟片刻,遂问王癞子:“王癞子,你爹除了田螺,可还吃了别的东西?”
王癞子忙指天发誓:“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爷俩那天就只吃了从稻花飘香带回来的田螺,连米饭都没就,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既然饮食上暂无其他异常,”封师爷下令,“那就先去田大壮家中,查验那些田螺。本师爷倒要看看,为何平日旁人吃了无事,偏偏王老爹就中了毒。”
他先命衙役将一干赌徒押回县衙严加看管,随后便带着黛玉、阿真、雪雁姐弟以及垂头丧气的田大壮和王癞子,一行人转道稻花飘香。
昔日虽不算门庭若市却也充满烟火气的小饭馆,此刻已被贴上封条,门庭冷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不知愁的麻鸭还在水塘边嘎嘎地叫着,灶台冰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气息,雪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心血变成这般模样,眼圈又是一红,默默低下头去。
小阳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亦是满脸愤懑与不甘。
幸好这小饭馆与田大壮夫妇的居所是分开的,并未连带被封。
他们的住处就在饭馆隔壁,田大壮连忙上前,根本就不管如今这个异常,更多的是想要趁此机会能讨好封师爷,摆脱自己的嫌疑,便殷勤地引着封师爷和众人进屋。
屋子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家定有个勤快、爱干净的女主人。
黛玉也是第一次走进这内室,看到眼前这过分整洁、甚至显得有些清寒的景象,心中不由暗叹:雪雁这丫头,果然是劳碌命。
在外要操持饭馆,应对各色人等;回家还要伺候丈夫,打理家务,更要为弟弟的前程操心费力。
这一世的她,虽未入府为婢,不必看主子脸色,可这般里外操持,其中辛劳,恐怕比当丫鬟也轻松不了多少。
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不知道她是羡慕前世那在大族丫鬟命,还是如今清平操劳的农家妇人?
雪雁看着那位一直沉默却屡次出手相助的姑娘,心中感激更多的是莫名生出的好感,她鼓起勇气走上前,语气恳切:
“姑娘,今天真是劳烦您了。不仅救了我弟弟,现在还让您卷进这样的麻烦事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家虽小却整洁的屋子,真诚地邀请道:
“不知您找到下榻的地方没有?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家住下吧?家里虽然简陋,但还有间空着的房间,收拾一下,也能招待您和那位公子。”
黛玉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侧首,目光越过雪雁,落在了正与小阳低声说着什么的阿真身上。
“你呢?需要另外寻个住处吗?”
阿真听到她的问话,抬起头,温润的眸子里漾开笑意,如同春水微澜。
他理所当然的反问道:“平日里行程琐事,不都是林姑娘你做主么?怎么今日反倒问起我来了?”
黛玉被他这话一噎,面上虽依旧清冷,耳根却微微泛红。
很快她又恢复镇定,转回头对雪雁道:“他既如此说,那便一同叨扰了。”
她虽是解释,又似是自语,“也省得他另寻住处,徒增麻烦。”
这看似嫌弃实则关切的话语,以及两人之间那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的默契,让一旁的雪雁看得怔住。
眼前这姑娘,看年岁不过二八韶华,正是人生中最明媚的时光。雪雁心下默默推算,自己今年已满十七,嫁与田大壮三年,从懵懂少女熬成了操心妇人。
可这位林姑娘,言行气度虽沉稳,但那眉眼间的鲜活,虽比她大上一岁,却已能从容周旋于官差命案之间,身边还有那样一位温润可靠的公子相伴。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阿真,看着他凝视黛玉时,那包容温和、仿佛能将一切风雪都挡在外的笑意。
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与艳羡。
曾几何时,田大壮初入家门时,也曾对她露出过憨厚的笑容,她也曾偷偷期盼过,能与这个自己选择的夫君举案齐眉,相互扶持,在这小小院落里经营一份简单却温暖的日子。
只是没料到,人心易变,所托非人,招赘竟招来了一个吸血的豺狼。
不过三年光景,曾经的期盼已化作一地鸡毛,只剩满心疮痍与看不见未来的迷茫。
她垂下眼眸,将那份将近溢出来的苦涩与自怜狠狠压回心底,不敢再看那让她心口刺痛的和睦画面,只低声讷讷道:“姑娘和公子不嫌弃就好。我、我这就去准备被褥。”
另一边,小阳一听阿真也要留下,顿时喜形于色。
他刚才在王癞子家就注意到,这位大哥哥言谈举止与他见过的所有庄稼汉、甚至镇上的书生都不同,沉稳又渊博。
他立刻凑到阿真身边,眼神亮晶晶的:“阿真哥哥,你也要住下吗?那真是太好了。”
他扯着阿真的衣袖,急切地问,“我刚才听你说话,引经据典的,你好有学问我、我平时只能自己瞎看书,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能不能偶尔向你请教?”
阿真看着眼前这个求知若渴的少年,笑了笑,“自然可以。你若有什么疑问,随时来问我便是。学问之道,贵在勤思好问。”
小阳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只觉得这位阿真哥哥不仅本事大,脾气还这么好,比那个动不动就呵斥他、阻止他读书的姐夫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忙说道:“我就和姐姐一起,把那间空房再仔细打扫一遍,保证让林姐姐和阿真哥哥住得舒服。”
“谁允许你们姐弟随便带人住进家里来?”田大壮在一旁招呼封师爷几人,听到这么一说,当场就不乐意了,他刚才被那女子踢上一脚,现在膝盖还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