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师爷闻言,眉头紧锁,看向田大壮的目光满是不耐:“田大壮,你在此处啰嗦什么?还不速将田螺取来查验,莫非是想故意拖延时间?”
田大壮被封师爷一呵斥,脖子一缩,却不愿白白吃这亏,忙叫屈道:“老爷明鉴,不是小人不拿,是小饭馆已被官府贴了封条,里面的食材,小人动不得。要不……小人悄悄拆了封条取出来,再给您原样贴回去?”
他自以为想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混账东西!”封师爷被气的胡子翘翘,“官府的封条岂是你能随意拆贴的?真是愚不可及!”
封师爷对这毫无常识、蠢笨又凶狠的田大壮厌恶到了极点。
好在王癞子虽说混账,但平日里与人厮混,三教九流接触得多,对官府的规矩倒是知道一二。
他急于摆脱自己的嫌疑,也想尽快找到田螺下毒的源头,忙躬身献策:
“封师爷息怒,这田大壮的田螺,并非全在店里,大部分都是养在那边稻田和水塘里的。那田地和池塘可没被封,不如咱们直接去那儿取样查验?岂不更直接?”
封师爷闻言,脸色稍霁,满意地点点头:“嗯,此言有理。来人,速去稻田水塘,捞取鲜活田螺来验。”
不过片刻功夫,两名衙役便提着一只湿漉漉的竹筐回来了。
筐里是刚捞上来的田螺,个个壳色青黑油亮,个头饱满,沾着新鲜的泥水,在筐里缓缓蠕动,显得生机勃勃,一看便是养在极好的水土之中。
雪雁和小阳看到自家田里出产如此肥美的田螺,眼中都流露出悲戚之色,这原本是他们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物产,如今却成了索命的证物。
黛玉的目光扫过那些田螺,自然也能闻出来这些田螺本身的气息纯净,带着水田的土腥与稻花的清甜,只是这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锐气,她一时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
王癞子则伸长脖子,恨不得立刻就从田螺里验出砒霜来,好坐实田大壮的罪名。
田大壮看着田螺,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紧张。
田大壮指着那筐鲜活肥美的田螺,急忙表功:“封师爷您看,我这田螺,个个生龙活虎,清水里养出来的,怎么也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王癞子抢白道:“田大壮,你急什么?这田螺现在是活的,谁知道你烹煮的时候会不会动手脚?我们当时吃的可是煮熟了的。封师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既然眼前这个源头的田螺这么新鲜,他拼命想把嫌疑钉死在烹饪环节。
封师爷看着这两人狗咬狗,互相攀扯,心中暗乐,正好让他们互相攀咬,那他自然就能从中查出一丝蛛丝马迹。
他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本师爷就做个主。田大壮,允你暂时启用稻花飘香的厨房,当场烹煮这些田螺。但只准动用灶台锅具与必要配料,不得擅动其他被封存之物。”
他转而看向黛玉和张仵作:“林姑娘,张仵作,有劳二位一同监看烹煮过程,并查验成品。”
一行人遂移步后厨。
稻花飘香的后厨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显然是雪雁平日打理的功劳。
墙角堆着些新鲜的农家时蔬,几箩筐待处理的田螺浸在清水盆里,吐着细密的泡沫。
田大壮回到熟悉的灶台前,仿佛找回了主场,他点火、热锅、下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黛玉站在不远处,目光如影随形,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放。
只见田大壮待油热后,抓一把蒜末、姜丝、干辣椒投入锅中,刺啦一声,辛香的烟气瞬间爆开,引人食欲大动。紧接着,沥干田螺水分,倒入锅中,快速颠勺翻炒,让每一颗田螺都均匀裹上热油与香料,便舀入自家酿制的金黄豆酱,撒入一大把切碎的紫苏叶,继续大火猛炒。
酱香、辣香、紫苏独特的香气与田螺的鲜味交织在一起,浓郁香味霸道地充盈着整个厨房,甚至飘散到院外。连院中守着的衙役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黛玉看得分明,田大壮所用的油、酱、香料皆是厨房中原有的寻常之物,他动作虽快,却并无可疑的小动作,更无机会投入砒霜之类的异物。
不多时,一盘酱色红亮、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酱爆田螺便出了锅。
田大壮恭敬地将盘子端到封师爷面前。
那扑鼻的酱香田螺气味迎面而来,封师爷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腹中馋虫都被勾了起来,暗道:这田大壮为人不堪,这手艺倒真是一绝,比大酒楼的招牌菜也不遑多让……
但他很快警醒,用力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封肃啊封肃,你是来查命案的,不是来品菜的!稳住心神!
他强行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对张仵作道:“张仵作,验看此物。”
张仵作得令,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灯火上细细烤过消毒,在众人注视下,将那针尖,缓缓刺入一颗饱满的田螺肉中,搅动让螺肉与酱汁充分接触银针。
田大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疯狂呐喊:一定不是我,我的田螺是刚捞的,料是现取的……
王癞子则暗暗祷告:快验出来,这下铁证如山,看你这田大壮还怎么狡辩。一百两,不,现在出了人命,得让他倾家荡产。早乖乖给钱不就没事了,非要闹到这一步,活该。
当银针探入田螺后,取出时针身依旧亮白如初,并未显现出砒霜中毒应有的青黑色。
“这……”王癞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田大壮见状,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张仵作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张仵作并未放弃,他换了一种方式。
只见他取出一把小银刀,刮下田螺壳口沾染的些许酱汁和螺肉碎屑,将其置于一个白瓷碟中,然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取出一个极小瓷瓶,拔开塞子,将几滴无色透明的特制药水滴在那些碎屑之上。
药水滴落处,药水的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偏向晦暗的变化!
“田螺……有毒?”雪雁喃喃道。
她看着那盘无毒的热气腾腾的田螺,猛地扑向田大壮,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眼泪决堤而出,哭喊道:
“怎么会这样?田螺、田螺怎么会有毒?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你为什么要下毒。你把这个家都毁了。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的声音充满了崩溃与无助,虽然痛恨丈夫的欺骗,但在灭顶之灾面前,那种多年相处产生的、近乎本能的依赖与情感占了上风,她害怕失去这个她曾经视为依靠的男人,害怕这个刚刚有点起色的家彻底破碎。
见此情形,小阳也也绷不住了。姐夫田大壮虽然对姐姐不好,还拿他的读书钱去赌,可自从他来到这个家,这个家确实有了男丁支撑,饭馆的生意好了,他也没再饿过肚子。
读书的钱……以后还可以再攒,可姐姐若是没了姐夫,那姐姐她该有多痛苦。
看到衙役上前要锁拿田大壮,小阳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田大壮的腰,用自己薄弱的身躯挡在前面,对着衙役和封师爷哭喊:“不要抓我姐夫,不是他下的毒。是田螺自己有毒,不关我姐夫的事,你们不能带他走。”
封师爷看着这哭喊场景,头痛欲裂。案情非但没有明朗,反而更加迷雾重重。
“安静,田大壮,这毒源出自你家的田螺,你难辞其咎。来人,先将田大壮收押。”
衙役上前,强行分开了哭喊的雪雁和牢牢抱住田大壮的小阳,将铁链套上了田大壮的手腕。
被冰冷的锁链套上手腕时,田大壮还是茫然的,自己明明就没有下毒,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早知道当初,不就是一百两就能了结的事情么,怎么反而自己成了犯罪分子?
很快那冰凉触感将他惊醒,一股巨大的冤屈感直冲头顶。
“老爷,冤枉!”田大壮挣扎着喊道,锁链哗啦作响,“我炒田螺的时候,您、林姑娘、张仵作,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有没有下毒,你们不是一目了然吗?凭什么锁我?我是被冤枉的。”
王癞子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呵呵呵,田大壮,你也有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张仵作验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他开心地转向封师爷,“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封师爷眉头紧锁,心中一阵憋闷。
这王癞子愈发不知分寸,竟敢又抢在本师爷前面断案!
他强压着火气,无视王癞子,对田大壮沉声道:“田大壮,你口口声声喊冤,可张仵作已验明,田螺含毒是事实,你还想如何狡辩?”
“那毒不是我下的。”田大壮噗通跪地,涕泪横流,指着那盘田螺,“我连砒霜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这田螺好好的怎么就自己有毒了?老爷,您再查查,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封师爷转而看向黛玉,“林姑娘,您精通药理,依您看,张仵作所验,确是砒霜之毒无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