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校百年庆的将近,满是学习氛围的须弥高中也逐渐燃起了对晚会的期待。
由于这次来观看的嘉宾并不少,不少人参加这次活动秩序的维护,自愿当上了志愿者,为保护还未展出的活动**。
因此,以艾尔海森和卡维为主创作的舞台剧得到了志愿者们的维护,两位热点人物终于是在临近彩排看整体效果的时候,摆脱了其余人的视线与目光。
赤白的顶灯照在舞台上,空旷的表演厅内演员的说话声由远而近的回响。
卡维抬眼看着被老师找来的演员正声情并茂地演绎着艾尔海森修订过后的文本,微微侧过头,看向了站在身旁的人。
整座表演厅内,唯一的光源处只有不远处的舞台上。
台上的光随着剧情的进展,由亮转暗淡,将艾尔海森的侧庞勾勒出了凌厉紧颌的线。
卡维的目光不自主地顺着他的唇上移,描绘着他的五官,最终落到了他的眼睫上。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艾尔海森在大部分的时间内,这双苍青色的眼都是敏锐锋利的。
与他对视上,会有种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都能被清晰剖析出来的感觉,让人产生出些许不自在。
而他平日社交上的言语,清晰而明炼,一针见血。
两者合一,将所有试图用混沌逻辑来说服艾尔海森的人都阻挡大半,剩余者皆因底气不足而提前退避三尺。
也正因如此,与艾尔海森旗鼓相当的对立面卡维,才能在争执上吵个来回,虽常落下风,却未如其他人那般远远疏离,反而越来越紧密相连了。
“Whoever imagines he alone is the one who knows how to think,or speak or feel,that man…is an empty page.”
(当一个人认为只有他明白如何去思考,只允许他一人去发言,那个人……会不敌一张白纸的。)
听着演员用他所修订出来的词,字句念着人性与政策的抗衡,丝缕薄色的盈白雾气自台上静谧地朝漆黑的下方蔓延。
短暂的争执爆发过后,台上他们演绎随即间断在沉默之中。
这是人性对君主所指定的铁血法令违抗,落在这场校庆上,便是他们对试点政策的不满。
即便这样的内容演出后,会变得很有争议。
可这又能如何呢?
既然在X国的明面上,艺术生们被奉为了“打破矛盾的锤子”,那么这些“锤子”所写出来的剧情是分外锋锐的,也毅然不以为过。
……
是这样的。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舞台剧既为表达思想的道具,此刻也是物尽其用,并非是在逾越什么了。
这座树立在他心中的坚固高塔,很快就要随着此次校庆所的地震山摇而崩塌。
……就是这样的。
思绪混沌间,卡维听到艾尔海森轻声的问句。
他语气是一往如常的冷淡,可无恙中,卡维却能听出些许隐藏着的关心。
“怎么了?”
“……”
卡维眸光动了动。
艾尔海森是在担心剧本后半段的细微改变,会被特邀嘉宾们敏锐的意识到X国政策的问题所在,被上级认为是针对,而喊上去谈话,心中因此加重了没必要的负担……
又或是,对未来舞台剧在百年庆上演绎时,担心中途会有意外发生,打断这场舞台剧的正常演出,同时将他的心理层面击溃?
还真是奇怪。
明明艾尔海森只是用了三个字和一个眼神。
卡维却感觉自己只需要和他对视上,就能理解他想表达的一切。
说到底,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思想完整而统一,且能在对待不同事件时,以不同的角度和所选择出来的结果,产生精神上的共鸣。
才能这么快的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卡维沉默片刻,随即轻轻弯起了眉眼。
昏暗光线中,他的面庞模糊,映在艾尔海森的眼瞳里,却是别样的清楚。
“……没有,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卡维用着口型,一字一句的轻声说着。
气音微弱,却能透过台上的冷风,抚过艾尔海森的耳畔,惹起一阵痒意。
艾尔海森借着舞台上透向观众席的光,辨析着卡维眉眼里的笑意。
真真切切。
没有半丝虚假。
他向来如此。
即便世俗上常说,不能用非黑即白来形容一个人。
可卡维却像是在人群中一个干净到一目了然的异类。
燃尽自己,就为铸造这本就为高塔的燃料。
但在下定决心做引导者,前行者后。
又能毅然的将自己变成尖锤,锤裂着蒙蔽在艺术生上空的、严丝合缝的透明罩。
让外界的空气源源不断投入内部。
所有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呼吸。
……
艾尔海森的视线飞快的划过了卡维的面庞。
确认无误后,他心底放了心,也就再次将视线移动到台上,淡淡应了声“嗯”。
短暂的对话也因舞台剧剧情的演绎而占去了注意力。
卡维心中生出些淡淡的舒意,下意识抬手放在与艾尔海森座位相间的把手上,却又无意碰触到了旁边人的手背。
惊悸之中,卡维刚想慌乱的抽离,却又被对方反握住。
心猛地跳了几下,随即复而归寂。
本当这样。
须弥高中并没有对学生的性向进行干预,大部分的恋情在成绩的基础上,老师们即便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卡维垂下眼,想抬手半晌,却又保持着方才触碰到的动作,没在移开。
就这么保持着两人握上了手的姿势。
这套流程发展是分外得心应手,好像在脑海未深度去细思的时候,就顺应着心中想法这么做了。
没等这些繁杂的思绪闪现又掠过脑海,卡维也就顺其自然的得到了艾尔海森看似没什么变化的回应。
对方神色未改,面庞上的神情被舞台灯光照亮一瞬,又复而暗灭。
可本朝下的手心却不知何时上抬了些,应着卡维的动作,不轻不重地收拢一下,又随即松开。
“……”
这和轻捏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心跳如鼓,卡维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是人在习惯和第二者相处后,平日放松时的姿态都会显得不经意却又亲密吗?
不过是先前在看对方手稿上发生语言争执,随即互相争夺笔,再到最后强行压着对方的手写上自己想法的事情……
如今放在舞台剧彩排的观影上,怎么却觉得怪怪的?
艾尔海森落在他手背的指尖力道并不重,只要他想抬起手挥开,就能重新落回原来的位置。
可卡维却没有这样做。
即便对方的手压根就没离开自己的手背,他的脑海都能无法控制地想象出——
当艾尔海森将手移开后,手掌背的温热还有残留的触感。
很离奇的想法,像是宣召着心中未被给予渴求之物的心情。
无法言说的情感即便如同藤蔓般,蜿蜒盘旋在心中,将他的心情变得复杂。
而顺应着他最本身的想法,卡维的身体也下意识跟着僵硬几分。
“……”
明明双方都没有再做什么动作,但为何感觉氛围更奇怪了?
卡维呼吸稍窒,身体也跟着呼吸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卡顿几秒。
眨了几下眼睛后,他的面上即便闪过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与尴尬,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
但他的心中所想并不愿因这幅神情而被人看穿。
那么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
故作镇定。
无论心中情绪波涛汹涌,卡维面上尴尬一瞬后立即保持住了原来的神情,飞快地变化一眨眼而过,让人感觉他好似神色从未变过。
这种习惯性的选择,就像是在朝夕相处间,想法与念头已经和对方交融在一起。
无法分离。
不过除去面上的反应,卡维也是打心底的升起了莫名的胜负欲。
在这种道不明的事情上,他并不想先露馅。
毕竟表现若是反应极大,在艾尔海森的眼中会显得自己很在意他,那这样就输了。
那么他面上再故作镇定,也只会让艾尔海森觉得弥章盖影。
——这种交错杂乱地想法如同细胞一样不断分裂。
它们在卡维的脑海里迅速滋生又销毁,如透明的泡泡,可以清晰看见里边,漂亮剔透,却又一戳就破,一碰就碎。
絮乱间,他根本找不到什么合理能与艾尔海森交锋的依据。
不愿让自己因为这么个小动作而胡思乱想,卡维将手指收拢成拳后,另外一只手抬了起来,抵在下巴那儿轻轻咳了一声,就逼迫自己看面前正在上演的舞台剧。
……这只是朋友。
朋友之间,互相牵个手而已,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胸腔内心跳如鼓,一下下敲击卡维的耳膜。
他心知肚明,却又生出了回避的心思——虽能敏锐的感觉到彼此的心照不宣。
可这种情感用言语来说,却又显得直白明了。
几乎是能把自己白送出去。
他才不想让艾尔海森先一步辨别出他的心中想法和情绪。
平日里的那些争论,他没有艾尔海森那般有着极其刁钻的反问能力和侦察能力,说不过他也就算了。
但在这种事情上,身为学长,总要占上风吧?
毕竟他是年长,若是这种事情还要被自己的学弟把控在手里,岂不是很丢人吗?
就这么想着,卡维从艾尔海森的手掌下抽出了手,把搁置在旁边座位上的画册翻了开来。
然后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神色淡然地取出笔,先是在雪白纸页上画了几条线,随即顺应着艾尔海森因他这番连套动作而移过来的询问视线,扬眉微笑道:
“这场舞台剧看似完美,但有几处没有卡到点上,为了让我精心设计的场景得到充分的实用性,我在册子上记录几笔,这没问题吧?”
有时候,鸟雀忽然叽叽喳喳,除去想聊天的念头,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因为某些事情而引起内心慌乱,想借着其他事物来掩盖自己的行为,在人类将目光投放到他身上时,已经慌忙地张开翅膀,朝天空中飞了。
实际上,往哪儿飞,都显得漫无目的。
不过能看出来的核心就是。
他自己便是让卡维慌乱的源头。
“……”
虽说不是第一次听到卡维用他理性压住感性说出这类解释的话,但艾尔海森此时兴致却是上来了。
方才一直在看着这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剧情,正处于乏味无趣的状态。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赶着送枕头来了。
艾尔海森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两人座椅中间把手上的手,双手交叉,摆出了一副舒适的询问姿态。
然后很配合卡维地点了下头。
他灰色的头发也顺着点头的动作而垂下,愈勾勒得他面庞凌厉分明,一如他那敏锐的性格。
这家伙肯定又发现了什么。
卡维这么想着,也即听到了艾尔海森的回应。
“嗯,没问题。”
淡淡的话语,不带任何语气。
却是如卡维心中所料。
卡维透过艾尔海森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与此同时,也分明辨析出了对方眼底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
能让他感到挑衅的兴致。
这就是艾尔海森的拿手好戏。
即便言语寥寥,行动未弥章盖影,却能极其快捷的勾起谈话对象的不满之意。
一旦和艾尔海森较真起来,那也意味着自己即将在争辩中落了下风的开始。
卡维虽懂。
但也义无反顾的跳进了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