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就跳吧。
反正这个坑就算现在不跳,未来某一天,艾尔海森也会衬他防不胜防间,在他面前再度挖一个坑让他不知不觉地掉进去。
这人就是这样诡计多端。
卡维故作镇定地垂眼,让自己脑海中有些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抬起垂在指尖的笔,开始静心在白纸上描摹着方才观看彩排时,在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
有些灯光应当切换亮度,在更合适的时间段内切到与台词更匹配的位置……
以及一些道具的布置、气流的布置。
林林总总细数下来,思绪也便跟着手与脑袋一起动了。
卡维沉浸在自己新一轮的艺术创作之中,自然没有发现他身旁的艾尔海森已经支起手臂,手背搭在下巴那儿,垂着眼皮,视线跟随着他的笔尖勾勒而移动了好一会儿了。
台上的演员们将这轮彩排表演后,自然是低头去寻找这舞台剧的主策划两人。
空旷的表演厅内,方才明亮的舞台此时因谢幕而坠入黑暗。
而不知何时起,室里唯一的亮光悄然转移了阵地。
从舞台上转移到高席位上方的长条窗外。
金灿的光线随着太阳的偏移而大面积地扫过表演厅内的座位。
卡维坐在靠窗的那一侧,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低头而一同垂落,红色的发卡被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投入工作的他显然不能敏锐地感知到外界忽而转变的注意力。
脑海里的思绪未停,手中的笔像是能绘制出他心中自幼起就笔直入云霄的高塔。
流淌在白纸上的线条也便更加利落干净。
没过一会儿,几分钟之前在脑海里模糊成型的想法,在这会儿就显出了完整的全貌。
剔透的阳光照亮了方才被卡维手臂遮挡住的画册,纸页上勾勒描绘出来的图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就如圣堂内,五彩斑斓的窗下唯一所被渡上光的神像。
寂寥、却又高大,让人不禁抬头仰视,想伸手去触碰,以获得自身所没有之物。
可惜人们心中的美好祈愿常常不会在现实中真正有所展现出来。
它们通常会以另外一种半途被人拦截的方式,再拆解利用包装后,再送到人们的手里。
双眼被蒙上白布的人们,就如同神像下深深低头的教徒。
都在将心中的想法寄托于高位者,又对高位者给予太多的希望与信任。
殊不知,此时他们此时将理想托付给高位者的这番动作,和几百年前人们将一切希望寄托于神的手中般。
他们心目中的高位者和教徒所信仰的神,至始至终都是他人手中的操控玩偶,是达成他人现实目的的产物。
卡维把画册合上,细密的阴影蜂拥而上,将他在白纸上的图画迅速馋食殆尽。
艾尔海森的瞳孔映出了这番很寻常的景象,视线随即又落在了那双搭在画册上的修长白皙的手上。
他的视线像是有实质,没几秒钟后,卡维这双本松弛搭在画册上的手忽地就紧绷了起来。
猎物看到猎手,会下意识产生应激逃离的反应。
艾尔海森抬起眼皮,朝卡维看去。
这冷淡的目光落到卡维身上,就像是能擦起火。
卡维倏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走道那边倒退了几步,双手将画册桎梏在胸前,瞪眼道:“你想干什么?”
“……”
艾尔海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懒散地抬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道:
“你觉得我会想干什么?”
卡维被反问的哑声片刻,忽觉是自己漏了陷。
方才在画图的时候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在画图之前,他还在纠结着他和艾尔海森之间那三言两语道不明说不清的感情关系。
诡异的沉默与有些慌张地腾红同时出现在了卡维的脸庞上。
他的皮肤白皙透亮,指腹触碰上去温又软,虽然通常这位学长很难会让其他人碰他的脸,但众多人中总会有那么个例外——
某人就是例外,因此至今为止,都记得卡维皮肤的触感。
艾尔海森的眼底暗了暗,不知心中想了什么,又把心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按压下去。
慌乱中,卡维自然不会去察觉到艾尔海森面庞上的细微变化。
他还记着在台上站着的几位话剧演员。
此刻抬头借着窗户外的光往那儿看,瞥到几抹身影,就像是目睹到从天而降的救星般,朝舞台上挥了挥。
“演完话剧就开灯吧,不用再向表演时为了制造氛围而关着灯了。”
表演厅内的白光盏盏接连亮起。
敞亮的灯光将他与艾尔海森之间那点儿微妙的感觉驱散,借着灯光亮起的几秒钟时间,卡维也很快地就把心中的想法调整好。
他的面色再度恢复自然。
台上的同学已经出声喊着卡维,让他上台去看看方才的站位有没有问题。
卡维抬头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过艾尔海森的面庞,隔着几排座位,彼此的目光互相触及交接又分离。
方才平息下来的心,此刻又如石子投入水面般,漾起了微小的波纹。
感觉到心中的触动,卡维连忙把头转过去,朝舞台那儿看,以此让艾尔海森注意不到他面上微妙的神情变化。
紧接着,那灿烂的金发与红色的发卡就随着主人朝前的奔跑而一晃一晃。
受到惊吓的鸟雀得到平复后,再度扇动翅膀,朝自己喜欢的地方去了。
偌大的表演厅内,排排对其的座位之中,卡维轻巧而又大步的身影穿梭与其中。
艾尔海森的目光在卡维踏上舞台朝他这儿看的这一刻,又面不改色地垂下了眼帘。
手中翻开的书随着主人的心意,向后翻过一页。
8.
“卡维,卡维?”
“……我在。”
卡维收回朝观众席上看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朝舞台上跑的时候,心中总有种难以查询踪迹的直觉——
他觉得艾尔海森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种想法是凭空出现的。
非要追究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源头。
那就是他不觉得艾尔海森这人会一直讲注意力放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但,自己似乎对艾尔海森来说,应当是不同的。
可他又有什么依据,能证明自己的想法呢?
真是奇怪,这种依据推断什么的……应当是艾尔海森才会做的事情吧。
自己关注艾尔海森,又会给艾尔海森开一些对他人没有的特例。
那他自己期望艾尔海森对他的感想,如他自己对艾尔海森的感想一样,也无可厚非。
面前的同学朝卡维凑了过来,手中拿着台词本,开始在他耳边说一些有关于舞台剧的事情。
卡维收起心中的思绪,开始看向同学所形容出来的在舞台上遇到的问题,开始一一解答。
听着卡维回答的同学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忽地想起另一个事情。
“所以,我们这边的站位可以换个方向……
哦对了,卡维同学,方才负责舞台剧的老师给我们发了一条新的消息,是有关于舞台剧在表演形式上有所改动的事情。”
卡维怔了片刻。
现在舞台剧的编排已经大体完成,接下来的一个月可算是能休息了,这会儿在舞台剧要收尾的时候,学校又要给他什么事情做?
在即将可以休息的日子里凭空多出事,卡维面色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将画册靠在了肩膀上,微微垂头朝同学问道:
“什么事情?是舞台剧上的台词还是布景有哪里没做好吗?”
同学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卡维的画册上。
“这倒不是,卡维同学的布景和艾尔海森所修订的台词已经很完美了,没有什么可以改的地方……
不过,老师说,参与编排舞台剧的核心成员,需要在舞台剧谢幕时,上台用肢体与言语演绎对自己所创作出来的核心思想。”
“……”
卡维愣了片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张口了半晌后才找到了自己的话音。
“你说什么?我和艾尔海森要演绎这个舞台剧的核心思想?”
同学见卡维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面色有些不忍,但还是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的,卡维同学……所以,你要不和艾尔海森同学商量一下?”
怕自己B级会里的高材生被这从天而降的要求砸晕,同学连忙补了一句。
“其实这个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若是觉得很麻烦的话…卡维同学可以选择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去表达也行的。”
尽管平常卡维不说,参与这场舞台剧表演的同学也是能感觉到他对舞台剧的用心。
此时经过老师通知转告的话语,就像是沉甸的巨石,重重地压在了卡维本就瘦削的肩膀上。
“……”
卡维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抬手扶着有些犯晕的脑袋朝站在他面前的同学点了点脑袋。
然后把方才在观众席上所绘制出来的图案给他们看了看,嘴角扯起一丝笑容,道:
“没关系,我方才在看你们演绎的时候,对一些舞台上的布景有了改变的想法,这个通知……来的正巧,我和艾尔海森到时候去演绎的时候,也能用上。”
虽然卡维觉得,艾尔海森能同意修订剧本已经是超乎寻常的事情了,想让他上台表演?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图册在同学的眼前晃一圈儿就被卡维收了回去,同学只能匆匆一瞥。
但见到卡维这幅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将心中的困惑压回到心底。
片刻后,同学的目光朝卡维身后掠去,回应卡维的时候话语又顿了片刻。
“好的卡维同学,我知道了……啊,艾尔海森同学来了。”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任务之中,卡维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有所变化,连同着反应都慢了半拍。
“什么?”
略所有感的,在这句话问出口之后,卡维下意识转身。
肩膀擦过对方的手臂,激起了温热的触感。
卡维心一跳,下一秒就和不知何时从观众席走到舞台上的艾尔海森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