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猫头鹰今夜来 第34章 龙契者之怒（一）

让我们把时间轴，拨到十个小时以前，某所处于郊区的全封闭寄宿高中教师办公室。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9点，整条走廊的晚自习教室都已经锁门了，但这间办公室仍没有任何关灯的意思。

办公室里很安静，这种安静也让笔触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至于笔触的节奏，也十分缺乏变化，反反复复，压抑的，呆板的，迟钝的。

又过了几乎二十分钟，重复的抄写声音，终于停止了。

办公室很长，抄写的人在没开灯的角落里，另一头则坐着一个发色和眼珠都微微发黄的女人。抄写声消失的瞬间，她立刻将眼神从手机屏幕投向角落，用冷漠的声音问道：“三百遍，写完了？”

窗外已经漆黑，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回宿舍了，有些睡得早的宿舍连灯都熄了。角落里的声音怯怯的，语速缓慢，显得说话的人很迟钝。

“写完了。”

“写完了，吴老师。”女人面无表情地纠正。

角落里的声音轻微瑟缩，而后丧失了所有主见一般重复：“写……写完了，吴老师。”

“拿过来。”

白纸被拾起来的声音，继而是脚步声，和刚才的笔触声一样的沉重，迟钝。厚厚的一叠格纹纸从办公室的这一头被送到了另一头，最终放到了“吴老师”的桌面上。

不同于角落的昏暗，白炽灯下，吴老师的脸是很清晰的瘦削与苍白。她有一头微黄带卷的贴头皮短发，眼皮上的细血丝和脖颈上的青血管都十分明显。

入秋的北方城市郊区较冷，她吸了下鼻子，拿起学生放到桌面上的抄写纸，开始一张张的核查。

几十张抄写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句话：

[我没有天赋，我画得很丑，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插画家。]

她十分精细地数着每一页白纸上这句话抄写的遍数，又将几张叠加，终于满意地确认，这名学生的确抄够了三百句相同的话。

确认结束后，她便将这叠用于抄写的格纹纸放回桌面，继而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叠大小不一的白纸。

那名学生低着头，脸色惨白，肩膀轻颤，看起来就像是那只抄写的笔所用的并非墨水，而是她心头的血。然而纵然颓废至此，当她的余光看到那叠用于涂鸦的白纸时，还是猛然将头抬了起来，嘴唇张开，似乎有话要说。

吴老师眼睛都没抬一下，她用左手按住白纸，右手则点开了刚才还在玩的手机屏幕。她用指尖点戳开一条微信对话框，而后点响了一条长达60s的语音。

熟悉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的瞬间，那名学生肩膀猛然一缩，眼睛彻底暗了下去。

“哎呀哎呀，吴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她可真是不争气，我们家长起早贪黑，攒钱把她送去寄宿学校，她又在那画画画画画！！每天都画个没完，画了些什么烂东西！

“吴老师，能碰上你这么负责的班主任，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就她之前那个班主任，年轻，什么东西，还和我们说要尊重孩子的兴趣——那尊重兴趣能吃饱饭吗？现在的孩子就是欠管教，吴老师，她那些破画，你该撕就撕，该扔就扔，至于那孩子不成器，你该教育就教育！别尽让她沉迷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吴老师哎，等她月假回家，我们一定好好训她！让她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现在还没放，就辛苦你了！”

每一次断句，那名学生的头就低一点，低到最后，她脑袋几乎埋进校服前胸里，凌乱干枯的头发垂下来，把脸全都遮住了。

直到这条语音彻底结束，吴老师才把头抬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问：“听见了？你爸让我把你的画撕了。”

学生并没有开口。

办公室里依然静悄悄的，吴老师扯了下嘴角，冷冰冰地开口：“我最讨厌你这种学生，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作聪明，背着老师和家长，不把时间花在学习上，尽花在一些……没用的事上。”

她大概也没想到，那名学生的头都低到了那种程度，竟然还发出了闷闷的一道声音。

“这不是……”她的声音听起来细小如蚊蝇，甚至还有些颤抖，但依然坚持着说完，“这不是没有用的事，我……我想……”

“这就是没有用的事，你也没有想的资格。”吴老师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辩白。

木质桌面“啪嗒”一声，居然是一滴眼泪坠落下来。下一刻，这滴眼泪得到了带着嘲讽的一瞥。

“你现在唯一该想的事，就是你那垫底的总分，”吴老师把视线收回来，将那叠写满了[我没有天赋]的纸和那叠涂鸦叠在一起，视线里的讥讽也蔓延进了语气，“画的东西狗屁不如，还想？你想什么？别说像你这样没天赋的，就算是有的人，天赋卓群……”

她的语气有片刻凝滞，而后才恨恨道：“也多的是怀才不遇，一事无成。你就更别想了。滚回宿舍吧。”

一场摧折终于结束，吴老师心情舒畅。她等着那名女学生哭哭啼啼地走出来办公室，又把手里的所有白纸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而后从转椅上站了起来。

训完学生，接下来的工作便十分程式化了。她把电脑关闭，自己英语课的教案插回书架，又依次关闭了饮水机和吊灯的开关，最后，将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拉紧，又用钥匙上锁，最后拎着一个款式老旧的深棕色皮包，踩着中跟皮鞋，“咔哒”、“咔哒”的，顺着教学楼的楼梯上，走了下去。

程式化工作的最后一项是在离开教学楼时，在门旁悬挂的格纹册上签名。吴老师将皮包挂到肩上，双腿微蹲，把格纹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教学楼内的灯都关了，楼外有微弱的路灯光亮。她眉头微微皱起，盯着别人替她签署的“吴瑞薇”三个字，忽然“嗤”了一声。

她个矮而消瘦，微凸的眼睛紧盯着那三个汉字，用黑水笔在字上用力涂抹了一番后，在中文名后面重新签署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花体英文：

Rivy Umbridge（瑞薇·乌姆里奇）.

在中学教授高二英文的“吴老师”，像憎恶自己的哑炮父亲一样，憎恶那个被他强行赋予的同音中文姓氏。

与此同时，她也憎恶自己的长相。她并不像大多混血儿一样，长出一目了然的混血外形，她的大部分样貌都继承了她的母亲，这使得她看起来和亚洲人无异，只是头发与眼珠的颜色微微发黄。甚至，当她每次自我介绍“我有一半的英国血统”时的反馈，都是充满质疑的“真的吗？”

但她的父亲和祖母却对她彻底脱离白人长相的外貌感到庆幸，并说服了她的母亲，把她的姓氏从英文的“乌姆里奇”改成了中文同音的“吴”。

“这是一个耻辱的姓氏，连我自己甚至也想改掉这个姓氏。”她的父亲无数次这样说。

在他的叙述中，“乌姆里奇”这个姓氏几乎得到了整个英国的唾弃，为了逃离姓氏带给他们的耻辱，他和母亲、祖母不停搬家，最终的选择是彻底逃离英语环境的国家。他们先去了越南，又在泰国待了一段时间，最后回到了她母亲的故乡——位于中国北方的一座不在地图上显示的小城市。

他们对逃离英文世界的庆幸，在吴瑞薇展露出魔法天赋时变为彻底的惊慌。尖叫频繁在父亲和祖母之间爆发，夹杂着诸如“明明你是一个麻瓜，我是哑炮，而我的妻子也是麻瓜，瑞薇为什么会展露魔法！”“你身体里毕竟有巫师的血统，就像你的姐姐多洛雷斯觉醒为巫师——”“不要再提那个让所有乌姆里奇蒙羞的女人的名字！我没有姐姐！”

就这样，在麻瓜世界长大的吴瑞薇，逐渐从父亲和祖母的尖叫中拼凑出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在那个世界里，人类根据能否使用魔法被分为“巫师”和“麻瓜”两种存在。她的祖父是一个就职于英国魔法部的巫师，但她的祖母却是一个英国麻瓜。两人婚后的第一个女儿名为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她有和吴瑞薇一样灰褐色的发黄短卷发，据说她从小就热衷于在那头卷发上佩戴蝴蝶结。

大女儿出生后不久，她的父亲出生了，但作为家中第二个儿子，他是一个没有魔法的哑炮，“乌姆里奇们”都认为，麻瓜母亲应当为哑炮儿子负责。[1]

在大女儿15岁那年，这个家庭一分为二，身为巫师的父亲和女儿留在魔法世界，而哑炮弟弟和麻瓜母亲则回到了麻瓜世界。

起初，他们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那名哑炮弟弟甚至在伦敦的麻瓜世界结婚，给新生的女儿起名瑞薇·乌姆里奇。然而，魔法世界的第二场战争爆发了——哑炮终究无法彻底和自己出生的魔法世界隔绝，这位父亲听说了许多自己姐姐在霍格沃茨和魔法部的所作所为。

幸运的是，“乌姆里奇”的恶行在战争结束后得到了清算，她被关进了阿兹卡班。不幸的是，“乌姆里奇”这个姓氏在魔法世界传开了，又随着那本名声大噪的传记形式的“畅销小说”传遍了英文世界——瑞薇的父亲就像多洛雷斯·乌姆里奇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麻瓜母亲、哑炮弟弟一样，无法接受自己居然和亲姐姐共享这样一个邪恶的姓氏。

离开英国前，他们找到一位巫师，冒着违规的风险给瑞薇施了遗忘咒，使她遗忘了自己在英国度过的童年记忆，而后便带着她开始搬家，并将她的姓氏改为中文的“吴”。

这场隐瞒终结于吴瑞薇开始展露自己的魔法天赋。哪怕家里因为此事争吵不断，但她仍然开始幻想，自己能重新回到魔法世界，甚至去探望那位家族里唯一的巫师，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姑姑”（即便她当时仍在阿兹卡班身陷囹圄）。

但她所有的幻想在父亲重回英国之后告吹了。她仍记得那天父亲回到家里，欢天喜地地和所有人宣布——霍格沃茨只会录取英国籍的小巫师！这意味着，即便你出生在其他国家，但跟随父母中的一人拥有英国身份，那霍格沃茨仍然会接受你；但如果你的国籍已经从英国迁出，那恐怕你并不会有被猫头鹰穷追不舍的殊荣。

“至于你，就忘记自己的魔法天赋，安稳地做一个麻瓜吧。”她的父亲说完了，便看向吴瑞薇，语气兴奋极了，根本不顾女儿已经苍白的脸。

11岁那年，女巫瑞薇·乌姆里奇被自己的哑炮父亲亲手谋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假装麻瓜”的吴瑞薇。到后来，一个无法入学、没有魔杖、无法学习魔法课程、从不使用魔法的假女巫，也就逐渐的成为了“真麻瓜”。

18岁那年，吴瑞薇考上了大学，终于有机会翻开那本在她家被视为“**”的《哈利·波特》。不同于其他读者的心态，她对书里所描述的一切冷眼旁观，直到那个名为多洛雷斯·乌姆里奇的粉红色角色出场——

那一瞬，吴瑞薇将脸凑近书页，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个角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哈利·波特共情，却无比认可“乌姆里奇教授”的每一个决策。她几乎是带着憎恶在想：

没错！就是这样！就该这样惩罚这些魔法世界的蠢货！没错……姑妈，就这样，用羽毛笔让他反复书写“我不要说谎”，直到手背上留下伤疤，真是天才的设想……

主角的成功无法让她产生丁点喜悦，乌姆里奇被马人拖入禁林却让她破口大骂。从那时起，她再也不认可自己是“吴瑞薇”，她在每一处可以自己控制的签名处都用英文落款“瑞薇·乌姆里奇”，还把姑妈那个关于罚抄的天才设想储存进自己的大脑，并在她从学校毕业、担任高中的英语老师后，频繁地使用到学生的身上。

孩子，学生，青少年……这是多么易于操纵，也易于摧毁的一群人啊。你无法扳倒一棵高大的树木，但轻轻抬脚，就能踩垮一株小苗。瑞薇·乌姆里奇一定继承了她姑妈的教育天赋，她在摧毁幼苗这件事上得心应手，更别说，她的“摧毁”，还时常伴随着这些幼苗孕育者的叫好和赞同。

入职没多久，她就成为整个年级最受欢迎、最“懂教育”的英语老师，和班主任了。如果说她的教育生涯有过什么波折，哦，那或许要追溯到七年前，一个叫姜奇妙的学生身上……

瑞薇·乌姆里奇关于过往的回忆，在想到姜奇妙时，暂时终止。

但这并不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而是当她站到自己房子的单元楼门外时，发现门口居然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不过真正让人意外的东西是在那黑影的脚边。她皱起眉毛，借着单元楼内的光线，看见那个黑影脚边，有一个蜷缩着六条腿，不断发出呻吟的……

类人形，生物。

[1]关于乌姆里奇的家庭情况源自《哈利波特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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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龙契者之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