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东京迷宫的live视频播放量快超过三千五了,粉丝数量也将近一千了,其中有岛业前辈偷偷买推流的功劳。转化度不如露天演出,但也很好了。
刚下了一场暴雨,地面还很湿润。你眼尖瞥到脚边有个鲜艳的点,一只有着荧光绿斑点、比大拇指大点的虫子,看上去有些恶心,但是很特别。
你鬼使神差地拍下照片,在脑内过了一圈,把它分享给了山田凉。之后你开始单独练贝斯,忘了这件事,直到大约一小时后手机动了下。
山田凉说它是萤火虫的幼虫,你不禁感叹凉的博学,想到便问它为什么会在下雨天出门,过了会凉发来昆虫百科中的一页,附言雨后可能是到地面爬行捕食蜗牛或蛞蝓。
原来如此。
第二天你为了自我沉淀,去新宿的FOLT看演出,正好遇见了山田凉。自从看过Sick Hack的演出后凉就迷上了,变成了粉丝。
演出一如既往地优秀,你和凉无意打扰,看完live就准备离开,但余光敏锐捕捉到你们的广井菊理一个箭步冲上来扑住你们。
“live很出色。”
“嘿嘿嘿凉,谢谢你。接下来庆功宴请我喝酒吧?”
“我没钱。”
“对啦,贝斯好绝情!看完演出至少打个招呼啦,之前在繁星演出也没告诉我。”
“对不起,刚演出完很累吧,不想打扰到你们。”
“我就是随口一说,别这么正经道歉,怪不好意思的,”广井菊理说着说着,眼泪都冒出来了,“我看了东京迷宫的视频,谢谢你,贝斯,居然写出这么温柔的歌。我超、超喜欢酒鬼拯救世界的主题的!”
“不能对酒鬼有奇怪的美好幻想喔。”岩下志麻警告道。
你老实地点点头。
约好下次邀请Sick Hack来看东京迷宫的演出,你和凉坐电车回去。昨天晚上,凉似乎熬夜了,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放在你肩上。
“等下要打工,我先睡会。”
“放心睡吧,我会叫醒你的。”
和许多个夜晚一样,昨晚你没睡好。看着凉安详的睡颜,你也感到困了,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
等你醒来已经过了两小时,电车已经开来开去开了一遍又一遍,山田凉依旧靠在你肩膀上安心地睡着。
你懊悔不已,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几乎要哭出来,咬住唇许久都不敢说话。但最终还是要面对的,你叫醒了她。
“真的很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听见你透出局促慌乱,几乎在发抖的声音,山田凉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她把脑袋从你肩膀上挪开,放在了你的膝盖上。
“之前就觉得了,躺在你的腿上很安心。我在这里再睡一会,”山田凉解释,“腿麻就叫醒我,我们换个姿势。”
“欸?”
她闭上眼,眨眼间再次睡去了。焦虑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脑袋。
等凉再度醒来已经是又一个小时后了,她打开静音的手机,十分平静地接受自己被解雇这事。
看你比她消沉多了,让山田凉有点忍俊不禁。她说:“接下来陪我。”
“去哪里?”
“不知道。”
好久没这般挥霍时光。生活似乎总是在朝着被规划好的,遥不可及却仿佛触手可及的目标前进,每天都很累,不做点什么就睡不着,又很想过什么都不用做的生活。快乐都是短暂的,最终都会被夜晚的情绪淹没。
但是,和凉在一起不是这样的。回头想想也很惊讶,和她在一起,你从不产生那些想法,是被她身上的气氛感染了也说不定。
你们路过之前去的街道,凉告诉你那把贝斯出了点小问题,她威胁、不,是和老板商量不给补偿就以当红乐队贝斯手的身份大肆宣扬,老板真的信了,给了她补偿,一把旧吉他。
大部分贝斯手都会弹吉他,倒不是毫无用处,挂二手市场上换点钱也不错。
为什么老板会信呢?因为“凉有大明星的气质吧。”
山田凉不觉得自己在说谎:“有我们在迟早会红的,一把旧吉他便宜他了。”
“讨厌,乐队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你给她逗笑了。
之后你和她随便地去看了一场门票正在打折音乐题材的爱情电影,又为了半价买了情侣座。结束后去楼顶吹吹风。岛业前辈刚好转来上次演出的报酬,你们拿这笔钱的一部分去吃高级寿司吃了个爽。
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偶然透过玻璃,瞥见里面陈列的商品。“那是母亲喜欢的”这种想法在看到它的一瞬便蹦出来,让你有些为难和恶心。
“你要进去吗?”
你摇摇头,莫名其妙地没有果断离开:“我不感兴趣,但是…我认识的另一个人可能喜欢。”
“送礼物吗?好羡慕。”
“我之后也会送给你的!”
“很好,我要一打拨片。”
见你仍在犹豫,山田凉推了一把:“别人送我的东西,就算是公园里挖的野菜我也会怀着感恩之心好好养育,把它吃掉的。”
“…没你这么比喻的吧?”
“现在有了。”
山田凉满脸笑意地包容你瞪她的那一眼,你进店买东西,很快。夜色不算晚,你和山田凉乘坐不同路线的电车,你回到自己家中。
当礼物揣在怀里的那刻,情绪便不受控制地高涨,你忍不住去期待好的结果,幻想母亲得知爱好能赚钱露出欣喜的表情,收下礼物,鼓励一下你选择的事物。你不曾落下学业,你想,你们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然而,母亲看着礼物,露出了毒蛇般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以肯定的语气说:“今天,你是和山田凉一起出去的。”
你有些不解:“是啊,怎么了吗?”
这助长了她的信心,她快乐地批判起来:“别以为靠乐队得到点三流人士的认可就了不起了。”
“你原本不是会乱花钱的孩子,你那么乖,让你不买玩具就不买,”母亲沾沾自喜地讲述自己的推理,“你要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不要因为和有钱的人混在一起就花钱大手大脚了。”
“去把这个退了。”
你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都买下来了,再退太麻烦了,先收着吧。今天也晚了……”
“和你前几天回来比不算晚,去晚了退不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心中仿佛有岩浆在流动,但你还是保持着理智,绝望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你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她露出嫌恶的表情,“有这钱不如用来打扮自己。”
“你明明就喜欢!以前——”
母亲以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神情看着激动的你,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蠢,于是所有情绪都冷却了。
你拿着原本是礼物的东西准备出门,告诉她:“我不会再回来了。”
“不敢想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生气了,“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妈妈发脾气。够了,你给我出去冷静一下。”
你摔门而去。
把东西狠狠扔进垃圾桶里,愤怒因此得到缓解,你抹抹脸,想让它干净点,决堤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你放弃了。一股深深的疲倦感笼罩了你。
导致母女关系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贫穷吗,是因为不见踪影的父亲吗,是因为你不够圆滑母亲不够宽容吗,还是因为你没有如母亲所愿,作为男孩降生吗?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又想到东京迷宫的经历,刚开始就关系很好的三人,和她们交往时受到的委屈和岛业前辈有时的刻意忽视,根本没人在意自己吧,自己消失了也无所谓吧。
对。
一切都没有意义。
要是…从未出生在这世上就好了。
你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下定了决心。可是还没等你支起身,翻越碍事的护栏,自行车的叮铃声就在身后响起,这唤回了你过往的记忆,让你一时怔在原地。
“哟。”
山田凉一左一右都背了琴包,看见你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走向你。然后在看清你的表情时堪称无措,你们无言地对视着。
你感觉自己好像蚯蚓被人从土里刨出来被放到烈阳下,难堪的一面被凉看见,痛苦得几乎要死了。你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推开凉,用最快的向别的方向奔跑。
可惜山田凉追上了你。
该死,自行车还是你借给她的。
“干嘛啊。”你没好气地抱怨。
山田凉没有立刻回答,她感觉身体突然紧绷得很,要花许多力气才能把话说出口。
“来露天弹奏。”
“哈?突然说什么呢,”你狠狠瞪她,“莫名其妙,我回去了。”
她拉住你的手:“演奏了会好很多。”
“抱歉,我刚才已经哭过了。这么想演奏,你一个人也可以。”
“这不同,”山田凉努力把心里的想法呈现给你,“和你在一起,演奏会开心很多很多…我希望你也是一样的。”
你感觉自己又要哭了,连忙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来。
“我,并不觉得演奏很开心,”你不自觉重复母亲的评价,连那是不是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懂了,“我只是因为别人那一点认可就自我陶醉了而已。”
“最开始,我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的溺爱,才去接触了和他们兴趣截然相反的摇滚。”
“你太幼稚了,明明有那么好的家人却不知道珍惜他们的爱,我讨厌你。”
“嗯。”
“……”
凉拿出明显是半成品的曲子,递上,给你过目。
“我想写出比二宫、藤井椿她们更好的曲子,不过还没完成,也没有歌词。”
“演奏这个?”
“抱歉。”
“……”
“…难道你就让我干着嗓子唱嘛?”
“不,”山田凉把其中一个琴包取下来,“我把贝斯借给你。”
你强硬地接过贝斯,琴包随意地敞开在地上没去管,你对着面前的街景深吸一口气。
东京的角落,凌晨出来的人不算多,有叛逆的青少年、混混和满脸倦容的上班族,看不出来有谁会为将要开始的演奏停留。但那也没关系,拿起贝斯时,不是为了让其他人听见才演奏的。
没有任何征兆,狂暴的贝斯声在深夜的街头响起。凉的谱子你有个大致的印象,但随心所欲弹的成分居多,凉的吉他居然跟上了你,本质上自我表现的二者合在一起,非常契合。
你破罐子破摔,没去考虑平常写歌词考虑到头秃的各种问题,嘶吼着在寂静的夜里唱出平时不敢袒露的心中所想,暴力而原始地发泄着情绪。
愤怒、怨恨、羞耻、恐慌、苦涩、不安、逃避、被忽视的悲伤、郁闷和无力被你糅杂进歌词里,乱七八糟地唱出来,等发泄完了,歌就结束了。
为了接住你的贝斯全心全意演奏的山田凉和你都没注意到旁边围了不少人,敞开的琴盒里被人扔了不少钱。
有个醉酒的上班族边哭边喊:“我日复一日地工作,老婆就知道出轨,不过我活该,我一直在无偿加班,休息日陪客户打高尔夫,偶尔下班一次,只知道喝酒。你完全把我的心情唱出来了!你们的演奏真是太棒了!我感觉找回来把事情摊开来和老婆说的勇气,谢谢你们!”
你尴尬又羞涩地接受了他的赞美。还有人说要请你们喝酒,问你们还在哪里活动,陌生人的善意让你几乎要流眼泪了。
“小姐,我们一起去喝酒吧?好好——发泄一下!”有喝醉的少女邀请你。
“她不喝。”
山田凉以超越光速的速度收好地上装满钱的琴包,拉着你乘自行车离开了这里。
心情平复下来,巨量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你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对她道谢也对她道歉。
“小时候我过得特别开心,觉得一心信任长辈就能有幸福的人生,为了小小的新鲜事激动不已。非常叛逆,就喜欢和别人背道而驰的东西。话虽如此,我的青春和凉不同,一点意思都没有。”
“初中时,我参加了合唱团,被别人夸了两句有天赋就敢上了。后来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样,去参加比赛得到了奖金。我,用那笔奖金买了贝斯。”
“结果我被家里人骂得很惨,初中时每次拿起贝斯,我就想到他们对我的贬低,于是我就帮它放起来了,专心学习。我没能抛开他人的评价,学好贝斯。”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逐渐害怕他人的目光和失败,连胆识都渐渐失去了,做不到再坚信什么。”
“岛业前辈说要和我一起组乐队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感觉又有坚持贝斯的勇气了。刚才我差点再次失去了心中的勇气,是凉救了我。”
“明明被妈妈说了那样的话,我脑子里依然有‘明天就好了’、‘我当初怎么不保持沉默’的想法,没救了啊。”
“她爱你。”
“是啊。她不爱我,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凉,对你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我觉得凉有那样的家人,将来不会变成我这样的大人,真是太好了。”
山田凉目光温柔地看着絮絮叨叨的你,闻言闭上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我将来倒是想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看过我难堪的样子后?”
“对。”
你仿佛卸下了重担,倒在草地上恍惚地宣布:“我要放纵。”
“怎么做?”
抽烟、喝酒加玩女人?刻板印象里搞摇滚的都这样,要不你也这么做吧。
你秉着开玩笑的目的说:“凉来做我女朋友。”
凉没憋住笑了出来:“时薪3000日元外包一日三餐我就干。”
“那就说定了。”
怀着暖洋洋的安心感,你在草地上、山田凉的身边陷入小憩。
你那时没想到,因为玩笑般的对话,你们真的开始交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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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