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风沙吹得你们睁不开眼。还未落下的暴雨已经虚张声势了好一阵子,你牵着卡卡瓦夏跑得飞快,只求能在大雨落下前离安全的地方更近一些。
你边跑边鼓励他:“加油,我们很快就要到南方了……”
南方。对,南方是屠场的出口。
至少让你再做到些什么,至少让你救下这个孩子……只要去到南方,卡卡瓦夏一定会得救的。
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出现在你脑海:那到了南方后呢?
据奥斯瓦尔多所说,市场开拓部没有为当地人提供向外通讯的机会,而你在黄沙上长久搜寻不到信号的结果也早就印证他并未扯谎。
就算到了南方,只要你还在茨冈尼亚就没法把求救的消息发出去,市场开拓部对付你们并不需要多少功夫,奥斯瓦尔多能漠视两个部族的纷争,当然可以继续漠视一个知道真相的你。正如他所言,真理大学的学生那么多,死你一个又怎么了,更何况这只是你胡扯的名号。
南方的出口近在眼前,应是“试验场”边界的地方无人看守,放远视线能看到亮起的灯火——有科技的影子。
你的步伐放慢,在南方的边界线停下脚步。天空密布的阴云吸引你的视线,这样糟糕的天气是注定看不到星星的,就算真的看到疑似星星的亮点,也多半被公司天外的舰船顶替名号。
卡卡瓦夏已经跑得脱力,他气喘吁吁,看到边界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惊讶。
“那些驻扎的黑衣人离开了!”他惊喜道,“好厉害……我们可以过去了!”
他才哭过,好看的眼眸周围有红肿的迹象。哪怕是这种时候,他眼中的喜悦与崇拜也不曾作假。
你收回仰望的视线,看向这个小小的孩子,难以抑制的情感迫使你蹲下身,紧紧抱住他。
你说:“听好了,卡卡瓦夏!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年幼的孩子初见你时就把你当成神明来敬仰,他坚信你是母神派来的使者,只因他许下了愿望,而你也阴差阳错实现了那个你从未知晓的愿望。
那为什么不继续顺从这个孩子的心意呢?
“我确实是神明的使者!我听从祂的旨意,带来了天上母神的口谕!”
“祂说,祂会将福祉播撒给一个名叫卡卡瓦夏的孩子,但他必需先通过使者的考验!”
你怀中的孩子被大风吹得发抖,许是因为听到了“神谕”而激动?你不知道,你没忍心去看他的表情。
你继续说:“卡卡瓦夏,恭喜你通过了使者的考验!现在,我需要去向母神回报你优秀的表现,祂会知悉赐福未有差错,祂将为你感到骄傲与自豪!”
“你要去哪里?”泪水流出孩子的瞳孔,多聪明,他已经听明白你话中离别的意思,“你是不是会和大家一样、和所有埃维金人、和姐姐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去哪呢?除了你外还没人知道吧——那坠落在沙地上的救生舱,和仅剩的、却足够你飞上天空的能源。
诚如某人所说,只有飞上天空才有把求救信号传出去的可能。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你放手一搏,说不定你会飞得比星星还要高,而只要飞得比星星还要高的话——你就能发出球员的信号,而收到的人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我不会离开。”你摇头,哄骗孩子对你而言已是信手拈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但使者的往返需要耗费常人难以想象的时间。”
与流泪的卡卡瓦夏相反,说出口的谎言居然意外地振奋了你。你拭去他的眼泪,一字一顿告诉他你的姓名,你真正就读的学校,你被踢回重写的论文标题……念在时间紧迫,你让卡卡瓦夏着重记下你的姓名。
你说或许不久之后会有和你一样的人从天外造访,带着刚刚记下的信息去找他们,他们会帮你的。
卡卡瓦夏抽泣着问:“他们是谁?”
你答:“是比我更厉害,也比我更勇敢的人。”
雨开始落下了,它等待得太久,短时间不会有停下的趋势。你们刚刚出发的地方已经传来不好的声音,比哀嚎要愤怒,比尖叫要悲恸。
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你把他往南方推了两步,告诫他现在开始要一步不停地往边界线的对面走去,绝对、绝对不可以回头。
你在雨中大喊着为他送别:“不要害怕,卡卡瓦夏!我们还会再见的!”
卡卡瓦夏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也成了必须分清孰轻孰重的人。他忍住再度别离的眼泪,承受“神使”在背上施加的祝福,迈出只有自己作伴的第一步。
目送他启程后也到了你出发的时候,漫天雨水打落在你身上,你似乎真成了那个不可考据的母神派来的使者,你不感到害怕,心中只有跃跃欲试的振奋。
脑海中逃生舱的坠落点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清晰,你不再犹豫,转身踏上神使的返程路。
你跑得越来越快,雨水的赐福或许真的奏效,疲惫不见踪影,唯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可以去死”的想法在你脑中留下烙印。
你跑啊跑啊,把黄沙带给你的全都抛在身后,直到那个不能再熟悉的逃生舱出现在眼前,你与它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够你押上性命去赌它的可能性。
船票够贵的好处是,就算是只会玩手机的学生,也能在它的傻瓜系统下学会上手操作。你钻进破旧的船舱点开操作面板,剩下的资源和你上次造访时差不了多少,你清楚地知道它只提供起飞而不供应返航或平安降落的选项。
时间剩的比资源还少,你无意浪费时间继续纠结,抬手按下起飞的选项,亲手为自己买下死亡的单程票。
你想,奥斯瓦尔多是对的,真理大学的学生那么多,死你一个又怎么了呢。
是啊,死你一个又怎么了呢。
当破旧的逃生舱从沙土上拔地而起时,你的大脑比你本人更冷静,它提醒你举起师兄给你的终端去捕捉微弱的信号,手动校准总有它没被淘汰的理由。
看着手上的终端,你忽地想起你的熟人们。想起那个爱操心的师兄,那个怪点子很多的师姐,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导师……还有告诉你遇到痛苦要大叫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对的,所以你带着势必要让整个宇宙感受你苦楚的决心飞上了天空。你要大叫着求救,你的熟人们不会弃你不顾,你的母校遍地都是奥斯瓦尔多看不起的学生,你知晓宇宙的尺度不吝啬于培养理想主义者——所以你向他们求救,向那些比你更厉害、更勇敢的人们大喊着:“救救我!”
短暂的思绪间,破破烂烂的逃生舱已经飞出一段距离。你把视线投向舰船外,为你带来欢喜与哀愁的黄沙在科技的俯瞰下竟是如此渺小,而愈是渺小,愈能豢养血海与深仇。
你收回视线,把手中校准完毕的终端高高举起。你相信出自同门之手的终端性能更加优秀,也赌自己有飞到对应高度的幸运。
看看不怕死的学生是什么样的吧,奥斯瓦尔多。
大雨落在破败的船舱顶端,隐隐有要把你连人带船都冲散的驾驶,在能源耗尽的前一秒,你的终端响起发送成功的提示音。
下一秒,漫天大雨终于击落妄图飞向天外的神使。
你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