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二院安宁病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病房。
“洁洁,有人找到了我们,说是……配型成功,对方愿意自行支付费用……只要你能健康地完成手术!”
洁洁似乎早有预料,混沌的眸子仍然亮了一刹。
“他没骗我,他是个好人。”她看向纪星河的方向,小声呢喃。
“洁洁,你愿意再试一试吗?”母亲显然十分激动,顾不上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握着她的手,连身子也不停颤抖。
“妈妈,我想试试。”她转过头,没有让母亲再劝,主动而坚定地说道。
“好,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母亲喜出望外,立刻想去找陈大夫说这件事,差点撞倒墙角的垃圾桶——里面还有几团带着血迹的纸。
等做完移植,就不会再这样出血了。
洁洁则小心地从床上下来,不敢有任何磕碰,独自来到纪星河的房间。
他的哥哥不在,他躺在床上,声音粗重地睡着,瘦削的小脸十分苍白。哪怕打了营养针,可吃不下东西,人总会越来越瘦。
“星河,星河。”她站在床头小声呼唤。
纪星河没有反应。
“谢谢你,还有你的哥哥。我马上要走了。”洁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期待着能分给他一些幸运。
“希望你也会一路顺利。”
诊疗室。
陈大夫外出出差,今天晚上才能回来。帮洁洁办理手续的是何大夫。
“能够有人配型成功,还愿意捐献,真是太好了,我们洁洁也非常棒,愿意再努把力。”何大夫笑眯眯地看着洁洁,“那我就……祝洁洁早日康复!”
——这句祝福在安宁疗护病房中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
何大夫给陈终绪发了消息,简述了洁洁出院的理由。
与此同时。
会场上,郭大夫的讲述让大家颇为动容。
在安宁疗护领域,生命是沉重的,又是每个人终究要面对的话题。
即使是大夫本人,也免不了要与痛苦和悲伤同行。除了对待病患及其家属,对待自己,也并非只有隐忍这一个选项。
陈终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然间看到何大夫给他发的消息。
洁洁要出院,去做骨髓移植。
他立刻想起有人闹事那天,纪瞻微似乎提起过她。难道是……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给他发消息。等见面的时候再好好感谢他吧。
不过……姜大夫始终虎视眈眈,那目光灼人得很,恐怕不好躲开。应该是在五点钟方向。
陈终绪想要摆脱这种注视,或者说,凝视。
这种逐渐陌生的,本应远去的视线,只属于过去的视线。
不该出现在专业的医生身上。
陈终绪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愤慨、赧然、厌倦,或许都有。
他讨厌死缠烂打的人,特别是不识时务,妄想威胁他的人。就和那些轻视他,想对他轻举妄动的野蛮人似的。
果不其然,散场之后,姜大夫立刻追过来,直接拉扯住他的衣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陈大夫……不,亚当!你是白马酒吧的蒙面王子亚当对吧?”
陈终绪摇头,声音中毫无波澜。即使有人闻声侧目,他仍旧保持着冷静。
“姜大夫,我们现在是同行。如果是和安宁疗护无关的探讨,我一概无法回答。”
姜大夫咬咬牙,忽然钳住他的手腕,手上用了力气,想要把他拽到没人的地方。
没拽动。
陈终绪眯起眼睛,手向外旋,一股侧力压在姜大夫的腕上,让他疼痛难忍,被迫松手。
“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这里说。不是正事,那就会后分明。”
姜大夫压低声音,“我以为再也碰不到你,那时我对你动心了,却听说酒吧出了事,没能再见到你!”
陈终绪的冷冷地偏过头。
“请不要再纠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是安宁疗护科的大夫,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会认错!那种气质,我能记一辈子。是不是早上那个人?他是你的什么人!好不容易再碰到你,我不会放过!”
姜大夫的声音有些大,引发路过的大夫们吃瓜。
其实在这个领域里,大家都算或多或少听说过彼此的名字,最起码,大家会认识上台说过话的陈终绪。
陈终绪并不希望成为焦点,因为一些无聊的过往。
“良安老师的讲座要开始了,我得去听听。”
他丢下这句话,自顾自地走向分会场。
姜大夫没有再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眼睛有点红。
他左右看看,吃瓜群众一哄而散。
“走走走,听说那边有互动教学呢……”
“对了,良安老师的故事也很好,可以去听一下。”
这一场,曾经在福利院、临终关怀等领域有着丰富经验的良安老师讲述了她和一位艾滋病弃婴的故事。
她坚持收养下孩子,为她创造了一个不同于现实的,没有“疼痛”或“妈妈”的童话世界,给予短暂的生命无尽的爱与美好。
陈终绪认真听完这一场,颇有感慨。奈何稍稍侧脸,立刻察觉到姜大夫的目光。
有过一面之缘的狗皮膏药。
他有些厌倦,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人群走出会场,人仍然跟在身后,直到一股力量忽然将他拉向拐角。从身后,到身前。
他撞进一个人的怀中,轻轻暖暖的。
“纪先生?”
“你走神了,都没看见我。”纪瞻微松手,把口罩摘掉,由着他退后半步。
“你是怎么进来的?”
纪瞻微耸肩,“第二天通常管得没那么严,那边的电梯可以直接从地库上来。要不要早点走?”
陈终绪扫了一眼身后,心有余悸。他忽然问:“你听到我和他的对话了?”
“那个姜大夫?他到处和别人说,你在酒吧接过客。”纪瞻微的语气就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不带什么情绪。
“没什么事,早点走吧。”陈终绪垂眸,摁下电梯,等电梯开门,主动拉纪瞻微进去。
小小的电梯里,给了两个人安全的空间。
“那时候为了赚钱活下去,不寒碜。更何况,没有他说的那么脏。”
陈终绪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承认了。纪瞻微信他,但内心止不住地酸涩——那时的他一定也经历了很多。
如今说得简单,可灰色地带向来有很多难处,不仅限于外界舆论所不齿的部分。他相当清楚。
“我相信你。况且脏的只有他的心吧,他不值得。”
他只是想毁了你,让你臣服。
可大家只当他是嫉妒与说笑。跳梁小丑而已。
“对了,刚刚我收到何大夫的消息,洁洁要出院了,谢谢。”陈终绪望向他,平静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温和,“安宁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能救,而且救的生存质量很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嗯,她的母亲也很高兴。志愿者这边也会经常和我反馈进度。”纪瞻微低下头,轻轻抬起陈终绪的手。
“手会疼吗?”
“怎么?”陈终绪一愣,刚刚纪瞻微并没有碰他这只手,随即想起,之前姜大夫曾经用力拽过这里。难道那个时候……
不过那点力气,过了段时间也就没感觉了。
电梯门开启。
陈终绪抽了抽胳膊,收回身边,勾起唇角,轻声说道:“疼。”
.
距离高铁发车还有一段时间,纪瞻微去买了两杯咖啡,把热的那杯塞给他。
纪瞻微手里的咖啡杯子表面有些冷凝的水珠。
“纪先生是更钟爱冰咖啡?”
“凉水喝惯了,觉得是个好东西,至少能让人清醒。”纪瞻微冲他笑笑,“陈大夫平时吃饭不规律,天又凉了,还是喝点热的好。”
“你真是……”陈终绪叹口气,吹吹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倒也不用这么溺爱。”
“只是觉得该这么做而已。”
纪瞻微始终没有追问陈终绪过去的事情,陈终绪也知道,他但凡想查,总是能查到的。
在纪瞻微看来,过去在影响现在,但过去并非结局。只要陈先生在身边一天,自己就该是他能够绝对信任的人。
哪怕别人不当人,你自己得是个人。否则,不就成了最讨厌的那个人?
就像是……他接住了星河。
“纪先生。”陈终绪扫了一眼手机,“一会儿直接去医院吧。星河的状况不是很好,何大夫说,再陪陪他吧。”
纪瞻微点点头,陷入沉默。
这次出来是他的意愿。他必须亲自来走一趟,但星河……
纪瞻微不止一次地做心理建设,和其他的病患家属一样,会在内心演练,会提前做出安排,可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会想什么。
且听天命吧。
高铁进站,人群一拥而上。
这次的座位他们买在一起,倒是方便说悄悄话了。
“纪先生,有关洁洁的配型……是你帮忙找的人?”
陈终绪忽然问起,纪瞻微稍稍恍神,看见他的眉头,反应过来。
“放心,没有用非法手段,只是尽可能地让爱心人士能落实自己的爱心,绝对靠谱。”
陈终绪眨眨眼,“你愿意信我,我也不会把你往那个方向想。”
那个方向?比如富豪为了活命,故意在匹配的供体身上制造事故,逼迫他捐赠自己的器官?
“或许这种事在世上存在,但不会在我这里出现。我不至于知法犯法,我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是吗?”陈终绪的手指勾了勾,探到陈终绪的小手指上,“我也是。”
“我只是见到过很多很多的客人,但我不可能做违法的事,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做一名医生,我应该是个干净的人。”
“陈先生怕我担心?”纪瞻微立刻领会。
“嗯。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像姜大夫一样的人。那时候……对我有想法的人很多。他们大多都是万花丛中过,却也有他那样的,第一次来,就偏执如斯。”
陈终绪转过头,“我还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是在刑事案件中。他几乎要成为我的恋人,但他现在仍然是我的好朋友。”
纪瞻微的小手指紧了紧,低声呢喃,“朋友啊……如果你们不介意,有时间的话,不妨一起见一面?”
“纪先生是想看看,他到底哪里好吗?”
“我想看的不是他,而是他眼中的你。”纪瞻微的神情充满玩味,“像陈先生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
陈终绪一愣,不禁笑道:“这是他的选择,仅此而已。他选择了在危险的事业上孤独前行,就绝对不会牵连其他人。他是个法医。”
“那个把人装到你车上的法医?”
陈终绪莞尔,“就是他。”
“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那我倒更想见见他了。”纪瞻微挑挑眉毛,语气轻快,“不过再晚一段时间吧,等要紧的事情结束,我们的合作……还能更深入。”
*纪良安,来自于天才捕手计划《被医生诊断只能活到3岁的弃婴:3年后,所有人都羡慕她丨有爱孤儿院15》(正好写完这一章之后读到了这一篇,忽然又想到星河。[可怜]这篇真的好哭,搭配上为了写这篇听过看过的内容……双开真的要精神分裂了emmm)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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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