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瞻微昨天回了躺家,把母亲的骨灰从乱糟糟的玩具箱里找出来,小心地放在书柜上,注视了几分钟。
思绪万千,夜色沉寂。他沉默着,双掌合十。
而后坐在电脑前忙到十二点,隐约有了头绪,在舒服的床上睡了一晚上。不得不说,医院的床真的没那么舒服,他偶尔还是会回来睡。
虽然睡得也不那么踏实,心里总是惦念着。
第二天早上回到医院,却没碰到陈终绪。
“陈大夫昨天在医院过夜,大晚上急诊有状况,一群喝酒打架的要治伤,陈大夫还去帮了个忙。”护士小赵叹口气,“再去休息,也就再休息了两个小时,医务科把他叫走说事去了。”
“这么辛苦。”纪瞻微垂眸,“我以为安宁疗护这边……会更平静些。”
“肯定比急诊科、ICU之类的好啦。可架不住人多,病情多变,总有临时任务。我们这些当医生护士的,早就做好加班服务病人的觉悟了。”
缩在床上的纪星河翻个身,哼哼唧唧地扭扭身子,揉揉眼睛。
“小宝贝醒了?”小赵连忙凑过去,轻轻摸摸纪星河的额头,柔声问道。
“喝水……”纪星河没有睁开眼,只是微微张开嘴。
“好哦,我去给你拿水,用吸管好不好?”
“嗯……”
纪瞻微满眼心疼,却只能做个笨拙的监护人,除了做些简单的陪伴与照顾,其他的还得靠专业的。
“纪先生在吗?”
是陈终绪的声音。他眼睛一亮。
陈终绪敲敲门,淡淡的黑眼圈像是灯光落在长长睫毛下的阴影。
他笑了笑,向纪瞻微点点头,“方便说话吗?关于前段时间的事。”
纪瞻微立刻站起来,和他来到楼道里。
陈终绪告诉他,进入监狱探访红英的申请终于得到批复。
医务处还是太忙碌,腾不出人手,只能让他自己去。纪瞻微作为联络人,同样要去,这倒是顺了某人的意。
时间就约在今天下午,时间格外紧迫。
复杂流程碰上了信息化,总让人有点猝不及防。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终绪处理好工作,与何大夫交接完,急匆匆带着遗物,和纪瞻微打车来到监狱外。
监狱的大门又高又厚,极有压迫感,像极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场景。
狱警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他们的文件和随身物品,确认他们没有夹带违禁品。
隔着玻璃,那名叫彦弘英的中年女子从铁门里走出来。
她见了陈终绪,一怔,立刻就要转身。
只是狱警立刻拦住她,“这是和你有关的事情,多少见一面。”
她连连摇头,十分抗拒。
陈终绪提高声音,“红英姐,我是陈终绪,我想交给你一些东西。”
“我……我没脸见你。”她颤抖着说道,她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被推搡着,坐到玻璃前方。
“红英”看上去很老实,也很沧桑,半头银发干枯而没有光泽。她的视线躲闪着,低头看着明晃晃的台面,绞着手指,额头都冒出了汗。
“陈大夫……你,你……对不起,我出去后好好做人,把钱还上……”
她小声嘟囔着,指尖捏得苍白。
陈终绪摇摇头,从盒子里取出一封白色的信封。
“王爷爷给你留了一些东西,暂存在我们那。有封信是给你的。”
“我不怎么识字的。”她十分局促。
“她认字,只是想隐藏身份。”纪瞻微压低声音,有意让红英也听见。
“认不认得都没关系,我也可以当面拆开信,给你读。”陈终绪给她展示着信封上“红英亲启”四个大字。
“我……我不想。”被揭穿的红英显然更加抗拒。
陈终绪的语气向来是温和的。
“红英姐,你先听我说。我相信你听过之后,会不那么抗拒。我知道你有苦衷,但王爷爷晚年无儿无女,你同样是他相信的人,他确实很珍视你。”
红英低着头,不再说话。
“那我念了。你随时可以让我停下,没关系的。”陈终绪轻轻撕开信封。
他认真打开那封折得整齐的信。
“给红英的信。
“我知道,你来是让我出钱投资,有目的的。但我的亲人都走得早,我没儿没女,自己的钱自己花,最后呢,只想有个人帮我料理后事。
“你又是我身边对我最好的人。我怕你走,告诉你我还有遗产,但再多了也没有。我死之后,也没有别人可给,我让大夫在我死之后,把这封信还有剩下的遗物,和遗嘱都交给你。
“遗物如下:价值十万块,天然帕托石一颗。价值六万块,金条一条。县城清峪路11号六十平三层小楼钥匙一把,房本在进门的抽屉里……”
这封信翻了页,零零星星列了几十条,前面的还算值钱,后面的就是如“食盐两包”“卫生纸两提”之类的生活小件。
“希望你有了这些,好好过日子。人没几十年可过,小时候做不了什么,年轻人不得不挣钱,老了也做不了什么。
“过去的日子不用再提,过好现在,就是对未来负责。祝你过得平安……如果我的医药费不够,里面还有三千块钱,麻烦陈医生收下。”
陈终绪读完王爷爷的名字,看向把头垂得很低的红英。
“老爷子那时候脑子很清楚,他应该早就知道,但他愿意,我们也遵从他的遗愿。等您出来之后,可以来我院领取。医药费所差不多,我们已经垫付过,就不必收了。”
“我……可我不配拿啊!”红英用力地摇着头。
“这是老爷子的遗愿,我们应该传达。我们有了解到你的情况,你有心改正,有心向善,等你出狱后或许用得上。至少也能稍微解决燃眉之急。”
红英没有其他的亲人,她因为参与非法集资,作为一线的沟通人员欺骗老人投资而入狱。
她就像被骗进传销组织的中年人,只能按着上级的要求去办。不然没有钱,还要被上级嘲讽。
她觉得,都这个年纪了,老家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漂泊在外,无家无业,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于是她去关心空巢老人,熟络之后,再为老人推荐投资产品。
但能说这段关心的时间里,都是虚假的关心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同样是个苦命人——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待,前夫跑了,儿子过世的中年女人。
那几个月中,陈终绪能看得出来。但她要受到的惩罚同样不能免除。等她结束应该受到的惩罚,重新开始,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又何妨。
王爷爷感恩她最后时光的陪伴,愿意把遗产留给她,如果她能抓住机会,最起码还能过上一段安宁的日子。
后续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能评判的了。
纪瞻微静静听着,稍稍眯起眼睛。
他想象到老人半躺在床上,趁着红英不在的时候,一行行地写着,希望遗物有所归属。
老人瞒着护士,直接告诉陈终绪信的事情,委托他在自己走后转达红英。
——红英却忽然失去踪迹。会失望吗?已经昏迷的王爷爷会希望找到她吗?一切都无从解答。
如今帕托石的价格不值得那么多,黄金却又不止这个价格,又搭上房子和一些生活用品,王爷爷倒也真心。只是不知道她……
红英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呜咽着开口。
“谢谢……谢谢。我一定好好做人!我这个年纪出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在里面工作一定努力……”
陈终绪从监狱大门走出来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人找到了,你却并不太高兴的样子。”
“众生皆苦。只是……了却一桩事。”陈终绪看向他,欲言又止。
“众生皆苦。”纪瞻微的眸光暗下,停顿了几秒,“如果有人犯了错……必须要承担后果,对吗?”
“这是一个公正的期望。”
他没说后半句。期望与现实之间,有时一步之遥,有时间隔很远。
就像是……某个似乎毫无踪迹,却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留下身影的人。
“陈先生,你之前不是好奇,我是怎么找人的吗?”
陈终绪立刻抬起头,好奇地追问:“是怎么找的?”
“通过信息网络。”纪瞻微拿出自己的手机示意,“有时是互联网的公开信息,有时是溯源之后锁定目标,再行询问的。”
“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一定很复杂。至少我是很难找到的。”
“就像是红英。如果一个人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一定是有特殊的情况,生死未卜,有多重可能性。虽然没有她的真实信息,但我们有指纹。正好工作原因,我认识一些内部人士,也正巧她有了案底,还算顺利地获悉她的情况。”
“那之前的电竞选手呢?”
“喔,虽然那个男孩的名字很常见,但基于特征,把时间和范围缩小,明确搜索方向,总能查找到他的动态。”纪瞻微摸摸下巴,回忆着那时做的事。
“所以说,纪先生确实是个侦探。”
“我啊……做信息搜集,主要是做真相的分辨与调查,你也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隐藏的记者。”
“原来如此。抽丝剥茧,寻找踪迹,倒是和医生也有几分相似。”陈终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隐隐带着憧憬。
“哦?也是。医生根据症状开具检查,根据结果推理病症,给出治疗方案,同样是追求逻辑与结果。”
纪瞻微伸手拍拍他的后背,笑意隐隐。
“我们走吧。”
陈终绪毫不见外地抓住他落下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要一起走,就要好好地抓住啊。”
平淡的语气含着淡淡的命令意味,眸光中仍旧盛着斑驳色彩,像是铺满了秋日专属的果实,是丰盈的,明亮的。
让人怎能不狠狠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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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双节快乐——(噫虽然这个文主题有点刀刀的[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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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探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