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行两日,南雾山终于发觉陆方盈情绪不对。虽然日常仍旧对她照顾周到,但整个人过分沉默,一路上几乎无话。
越是注意到这点,南雾山心里就越是痒。
眼见着马上就到清禾镇了,她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试探:“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陆方盈正低头拨弄火堆,闻言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这两日都是南雾山帮他换的药,比起刚开始的羞赧,现在反而坦荡许多。
“已经快痊愈了。”他低声回答,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回答干巴巴的,一点不像刚认识的时候。南雾山不喜欢这种猜谜的感觉,只能直说:“那别处呢?例如脑子?”
陆方盈抬起头,眼里满是困惑,怎么突然开始骂人了?
南雾山迎着他的目光,认真解释:“这两日你话少得可怜,闷葫芦一样。”
他能说什么?难道说他心里堵得慌,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席云?不断猜测那人与她是什么关系,但每一种猜测又让他心烦意乱。
本来就说了很蠢的话,怕她赶他走的时候,更是,所以只能闭嘴。
“只是走路累了,不想说话而已。”陆方盈放下树枝,闭上了眼。
这副拒绝沟通的样子,惹得南雾山心里不上不下。他不说,她便无从猜起,那只能随便。
许代月说过:少年人的心思如同山里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别扭又和谐的抵达了清禾镇。
踏过清禾镇的牌匾之后,南雾山有些迷茫。眼前人来人往,她一没信物,二没接头人,该去哪里寻找席云。
她想起师父饮风的原话:你只管到那,他自会送上门来。这是要她做一个守株待兔的农夫了,可席云真的会撞上来吗?
南雾山挠了挠头,瞟了一眼今天也不多话的陆方盈,只得认命。
两人绕着清禾镇逛了一圈,最终选择了镇中心最热闹的一家客栈入住,而最令南雾山满意的,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就能看到楼下两条街的情况。
陆方盈看着靠在窗边饮茶的南雾山,开口问道:“不去找他吗?”
南雾山没有回头,依旧紧盯着楼下两条交汇的长街,她回道:“先等等。”
陆方盈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梗,陪着南雾山从太阳高照等到了夕阳西下。期间她的目光一直锁在大街上,但都一无所获。
“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人,怎么他连行踪都不愿跟你透露?”陆方盈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南雾山收回目光,看向陆方盈,“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去休息,或者……去镇上逛逛?”
陆方盈蹙眉,刚想开口,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大人七嘴八舌的责骂和孩童的哭声。
两人同时向下看去。
一对夫妻和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发生了争执。
骚动的内容是:这夫妻俩指责小姑娘撞倒了他们家孩子,要求道歉并赔偿小孩的糖人。可小姑娘不会说话,一直在摇头比划,看不懂什么意思。于是夫妻俩单方面和小姑娘吵了起来。
陆方盈看明白了来龙去脉,直接下楼走进了事件中心。
他声音清朗,瞬间压过那对夫妻的喧哗,“你家孩子着急追上你们,不小心摔了,是这位姑娘把他扶起来的,你们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妇人被这突然介入的人唬到了,她瞪大双眼,“你、你谁啊!你看见了?”
陆方盈并不接话,而是蹲下身,先安抚了小孩,待他止住了哭声,才柔声问道:“小朋友,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位姐姐扶你起来的?”
小孩顺着陆方盈的手指,看向他背后快急哭了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那丈夫脸上挂不住,又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只得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早说清楚不就得了,瞎比划什么。”
他拉着妻子,转身就想走,却被陆方盈拦住。“你明知道她不会说话,给她道歉!”
他语气强势,加上路人都上前来支持,夫妻俩只能闷声道歉,灰溜溜的走了。
南雾山还在楼上看着,她一直紧盯着那个哑女,一个凡人,身上却带着妖气。
“是晚舒啊。”
“我看看……唉?今天如莺姑娘怎么没陪着她?”
“幸好有那位小公子替她解围。”
南雾山默默留意,虽心有疑惑,但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探究她的身份。她看到陆方盈和李晚舒告别,才坐回了原位。
而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随后,数名身着白衣的男女踏入了二楼,他们腰间都挂着佩剑,步伐沉稳,行动一致。
他们之中,为首的青年男子将整个客栈二楼扫视了一圈,虽在南雾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但并未认出她的身份。
在确认周围都是普通人后,他们放松了下来。
南雾山不动声色,直到陆方盈回来,才拉着他回了房间。
“怎么了?”陆方盈满脸疑惑。
南雾山没头没尾,说了一句:“突然来了一群捉妖师。”
“这镇上有妖?”
“刚刚那个哑女身上就有妖气。”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但我更担心的是,他们也可能是冲着席云来的。”
“席云是妖?”陆方盈脱口而出。
南雾山一愣,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她解释道:“不,他不是妖,但……席云有一双能看破妖身的眼睛,人妖两界都在抓捕和追杀他。”
陆方盈听后,沉默了,“所以你才说他是重要之人?”
南雾山颔首:“师父说来这等他找上门,但看样子,我们得先人一步。”
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立刻噤声,直到没有声响,陆方盈才说出他的担忧,“清禾镇不大,若真是冲着席云来的,那他只会藏得更深,根本不会轻易露面。”
南雾山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陆方盈,“能不能,请你去和晚舒打探一下?”
陆方盈疑惑:“晚舒?”
“嗯,就是刚刚那个哑女。我听到其他食客都认识她,她认识妖,却能一直平安的在这生活,或许,她知道一些事。”
陆方盈反问:“你不是说,妖界也在追杀席云?”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有用的线索。”
陆方盈看她实在没了办法,说道:“好,我去找她,你在这里等我。”
陆方盈转身欲走,又被南雾山重新拉住,“我和你一起,若有不对,我们可以随时应变。”
“行。”两人确定外面没了动静,才悄然从客栈后门离开,汇入夜游的人群之中。
夜晚的清禾镇反倒比白天更加热闹,各式灯笼将街道照得十分亮堂。陆方盈走在前面询问李晚舒的行踪,南雾山落后两步,警惕四周情况。
而李晚舒因为哑女这一身份,周边的居民都认识她,很快,两人便寻到了她的花茶店。
李晚舒的花茶店并不大,临街一间小小的门面,门口挂着一串风铃,还有几束干花。此时店门半掩,透出温暖的烛光。
陆方盈上前,轻轻叩响了门板。
门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李晚舒从门后探出头来,见来人是陆方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拉开店门,请他进去。
店内弥漫着干花和茶叶混合的清香,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茶罐子,墙上还挂着一些做工精细的香囊。
看得出来,李晚舒在这里过得很好。
陆方盈在店内的小方桌旁坐下,待李晚舒给他上了一杯荷叶茶,他才斟酌开口:“晚舒姑娘,冒昧打扰,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最近镇上有没有捉妖师来过?”
李晚舒愣怔,沉默片刻后,才开始比划。
南雾山担心两人一同进去,会让李晚舒有防备之心,于是在对面的成衣店闲逛等着,直到陆方盈从花茶店出来,她才放下衣服,跟着出去。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相认,直到回了房间,才互通了消息。
“怎么样?”房门一关,南雾山立刻问道。
“半月前,曾来过一批捉妖师,大约**人,在这里停留了三四天后,才匆匆离去。”
“一周前,我才奉命下山寻他。按这个时间推算,他等安全之后,才给栖霞阙送的信。”南雾山确定,席云就在清禾镇,并且目前安全,她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们就在这等他来。”
陆方盈颔首:“只是不知今天这几人是冲着妖来的,还是席云来的。”
“若是冲着他来的,我们汇合后,就马上离开。”
陆方盈应下。
南雾山放松下来,在靠椅上坐下,转念一想,为陆方盈递上糕点。“不过,少爷还有闲心学手语?”
陆方盈挑眉,挑了块芙蓉糕,侧过脸压下笑意:“厉害吧。”
南雾山重重点头,还倒了茶水递上,“来,别噎着。”
陆方盈轻哼一下。
“明天我们好好逛一逛清禾镇?听闻这里的米酒特别好喝。”
“你酒量很好吗?”
“唔……”南雾山像是想到了什么,移开了视线,“适当喝一点米酒,对身体好。我们可以每种都尝一点。”
陆方盈心里了然,不愿戳破现在的氛围。吃完桌上的芙蓉糕后,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上午,用过早饭之后,南雾山果真拉着陆方盈上了街。
她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手工雕刻的木偶,发簪,刚出炉的米糕等等等等。两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尝,最终停在了一个酒坊面前。
“两位客官,来尝尝!”
“好!每样都来一杯。”南雾山语气轻快,拉着陆方盈在临街的桌子旁坐下。
很快,十几种不同的酒摆了上来。
南雾山端起一杯清透的酒,嗅了嗅,轻抿了一口,随即递给了陆方盈。“这个好喝,你尝尝!”
陆方盈看着她亮亮的双眼,从善如流的接过。果然,入口温顺,甜而不腻。
这就功夫,南雾山一连品了好几种,他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也开始拿起其他品种的酒尝了起来。
可米酒虽甜,后劲却大。
“掌柜的!这两种给我各来一坛,送到观虹客栈。”南雾山去结完账回来,就见陆方盈的脸红彤彤的,整个人趴在桌上。
她低头凑近,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陆方盈似有所觉,睁开了双眼。
“回客栈?”
陆方盈想了想,点点头。
南雾山轻笑,伸出手,待他握住了,才一把拉他起身。
“陆方盈,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