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太子宇文昱从里间走了出来,“怎么还让她去诵经?”
“太后活不过那时。”惠贵妃拿起茶盏,闻了闻清新的茶香,语气随意。
却听得宇文昱心下一惊,“皇祖母她……”
“怎么,你觉得母妃心狠手辣了?若是你争点气,你的皇祖母又何必搭上一条命呢,区区一个公主的德才都在你之上,本宫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茶碗被惠贵妃甩到案几上,杯中的茶水倾泻而出,顺着案角,滴落在地。
宇文昱跪倒在她脚边,“母妃误会了,其他人的命都不值当,只有母妃对儿臣好,儿臣心里也只有母妃。”
“昱儿,母妃为了你,什么皇子、太后都能杀得,你可别让母妃失望啊。”惠贵妃扶起宇文昱,“宇文昭不会成为我儿的绊脚石,毕竟是个公主。”
“儿臣多谢母妃。”
“多谢你呀。”
南雾山尝着陆方盈取来的糕点,一起等着宇文昭回来,只是日落日升,接连两日,都不见踪影,书房内的墨条也没有丝毫异动。
直到第三日,丧钟响起,整整108响。
太后崩。
接着便是守灵,小殓、大殓、出殡送葬。
然后,在南雾山的眼睛可以看见的时候,终于等到宇文昭回府,只是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当夜,贴身婢女端着饭盒推开书房的门,却发现宇文昭伏在案前,手腕处一道血痕,身下的经书字字猩红。
南雾山站在书桌前,看着砚台里残留的血迹,因为融合了墨汁的关系,还没有干涸。
陆方盈打开砚台旁边的墨盒,里面的墨条已经不见了。
“它化形了?”陆方盈声音一滞,抬头看向南雾山,“因为吸了公主的血?”
“是的。”南雾山拾起宇文昭抄写的《阿弥陀经》,纸页沙沙作响。
房内的烛火无风而动,火光摇摇晃晃,映照着床边人的身影。她看着昏迷熟睡的宇文昭,手中握着一只从窗外射进来的短箭,那支箭只差一指的距离就能射入宇文昭的胸口。
“殿下,醒了?”
宇文昭睁开眼看着床边的陌生女子,她一身黑衣,一头黑发,唯有一张唇红的刺目,像刚饮过血。
“我可以帮殿下报仇,殿下可要与我合作吗?”
“你是……那盒墨?”宇文昭嗅到熟悉的墨香。
墨妖点头,将短箭献给她。“惠贵妃毒杀太后,谋害皇子,为了那个无能的太子,下一个要清除的就是您。”
宇文昭没有动,她看着那支箭,手腕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良久,她抬起眼,眼神静的像结冰的湖面,“我的血只够写经。”
“报仇……我自己来。”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公主,您醒了吗?”
墨妖眼神一片茫然,身形如烟散去,只留一缕墨香。
“焦月,拿杯水来。”
焦月推开门,放下铜盆。
“公主,我和小雨好担心您。”陆方盈快步跑到宇文昭床边跪下。
“公主,他们俩一直守在门口呢。”焦月将水递到她的手中。
南雾山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气味,跟着陆方盈也挤到公主身边。
宇文昭安抚一笑,“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这么晚了,你们该去睡觉了。”
她的声音很轻,两人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硬是多关心了几句,才不舍离去。
夜色如墨,却在某一刻突然褪去,天光猝不及防刺了进来。
南雾山站在公主府门前,看着围了一圈的百姓。焦月说,公主每日寅时便出门,子夜方归,而他们都是来感谢公主的。
“焦月姑娘,这是清晨刚捕上来的鱼,新鲜着呢,给公主殿下补身子。”
“焦月姑娘,替我们一家谢谢公主殿下,若不是她,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焦月姑娘……”
“焦月姑娘……”
每日都有不同的百姓,难民前来感谢宇文昭的出手相助。南雾山不解,百姓的呼声越大,对宇文昭来说,岂不是越危险吗?
皇宫内,惠贵妃剥好一颗莲子递到皇帝嘴边,“皇上,昭儿这段时间似乎很忙呢,都不见她进宫请安。”
皇帝闭着眼,喉咙滚动。
莲子很苦。
就像昨日晚上,宇文昭秘密呈上的奏折。
“昭儿仁德,许多大臣上奏折夸赞她。”皇帝突然睁眼,盯着惠贵妃,“朕打算赐公主封号嘉慧,爱妃以为如何?”
嘉贵妃指尖一颤,指甲嵌入莲子中。
嘉者,善也。
慧者,明也。
这个称号太重,重得要压断东宫的脊梁。
“自然是好的,只是太后丧期未过,此时赐封怕是委屈了公主。”
“嗯,那就等丧期过了,再择吉日吧。”皇帝起身,伸手拍了拍惠贵妃的脸,转身离去。
惠贵妃看着手上被掐成两半的莲子,抬手将案上的瓷碗扫落在地。
宫人们闻声跪倒在地,无一人敢抬头。
“皇后啊皇后,你死了都要跟本宫作对。”
难民如潮,挤在粥棚外,一个个面如枯槁。
宇文昱站在城楼上,指尖捏得发白。
“太子殿下,是公主。”
宇文昱顺着束鄂的目光看去,只来得及瞅到宇文昭瘦弱的背影,素白的外衣被风掀起,像一面将倾的旗。
他突然想到,太后刚崩逝的那天,他曾在灵堂内碰到宇文昭,她没哭,只一味跪在太后面前,不肯离开,但后来几天每每见到,宇文昱总能发现她哭红的双眼以及日渐消瘦的身板。
可都过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是这样瘦,公主府的人都是怎么侍候的?
宇文昱皱眉,开口问道:“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收买人心罢了。”束鄂冷笑。
宇文昱偏头盯着他,“那是本宫唯一的妹妹。”
听着他冰冷的语气,束鄂忙跪下身去,“太子殿下,莫要太过仁慈。”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你该庆幸,公主没有死。”
“奴才是受贵妃之命。”
“你是本宫的奴才,不是明华宫的。”
宇文昭看到城楼上的宇文昱拂袖而去,转身躲回了墙角。
明明小时候如此要好……
宇文昭回忆起宇文昱幼年时唯一一次落水,就是为了维护她,和三皇子在推搡之下,跌落荷花池,虽然事后三人都被皇帝惩罚,但对失去母后的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可如今那声“皇兄”也要同回忆一起淡去了。
她看着手里的密信,那是混在难民中的将军亲信送来的。
——不出十日,粮绝。
这不是应该送到公主手里的信,宇文昭捏着信纸,不住颤抖。她不敢想是不是父皇发生了什么。
待送信之人离开,墨妖再度现身。
“殿下,许多事,人力不能为。”
“你怎么还没离去?小心本公主找除妖师封印了你。”
“我目前还离不开殿下。”
宇文昭不欲多言,转身离开。
陆方盈和南雾山躲在屋顶,看着两边的背影,叹了口气。
陆方盈喃喃道:“大晟气运将尽,但愿公主能坚定本心,可别被妖蛊惑了。”
“并不是所有妖都是坏的。”
陆方盈讶异不已,“我以为你们都很厌恶妖。”
南雾山轻笑,反问道:“那你呢?”
“绝不主动招惹,能避就避。”他摆出一副可怜样,“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哈,少来这套。”南雾山伸出食指,戳开陆方盈。
她的眼睛刚好的时候,看到陆方盈十二三岁的模样确实被惊了一下,虽然样貌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但南雾山觉得自己仿佛能透过这个孩子看到陆方盈的样子。
“画外施展出幻境的应该就是墨妖吧。”
“嗯,再将妖术与画像融合,形成了宇文昭的过去。”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墨妖藏在何处。”陆方盈问:“或者还有什么出画的方法吗?”
“既然是一幅画……不知道找到题跋或者印章是否就能出去。”南雾山猜测。
突然,一道黑影掠过。
陆方盈瞥见,赶紧抓住南雾山跟上那人。
两人一路跟了几条街,那人都没发现,直到看他径直入了皇宫,南雾山和陆方盈才停下脚步。
“这是……贵妃的人,还是皇帝的人?进出皇宫如此随便。”陆方盈不免吐槽。
“先回公主府吧,我们出来太久不好。”南雾山眯眼看了一下太阳的方位,马上闭眼扭过头去,虽然她的眼睛能视物了,但还是有些畏光。
陆方盈点头。
“去——哪——了?”
两人偷偷摸摸回府,结果被找来的焦月逮个正着。“外面难民越来越多,可乱呢,你们两个还敢乱跑!”
“我们错了,焦月姐姐。”陆方盈立马装怂。
南雾山见状,上前牵住焦月的手,“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小皿再想偷偷出门,我肯定告诉焦月姐姐。”
“是是是,都怪我,我再也不拉着小雨出去了。”
焦月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略感头疼。
“小皿,小雨。”
南雾山和陆方盈闻声抬头,宇文昭就站在走廊那头,手里举着两串冰糖葫芦。
他俩对视一眼,绕开焦月,冲宇文昭跑去。
冰糖葫芦送入嘴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充斥整个口腔。
宇文昭陪着他们一起坐在院中,观赏难得的粉紫色晚霞。
但不知是不是太阳的余晖还是太过耀眼,宇文昭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止住眼睛的过分湿润。
她的能力还是太弱小了,只够保护眼前的人。
宇文昭咽了口气,再睁开眼,就是一颗被冰糖裹着的红彤彤的山楂。
“公主,都怪小皿贪吃,只剩一颗了。”
陆方盈听到,心虚的小哼了一下。
宇文昭接过来,送进嘴里。
“公主吃完,心情会好点吗?”南雾山歪头问道。
山楂的清香仿佛一下冲击了宇文昭刚藏好的心绪,她抬起南雾山的手,蹭了蹭脸颊,轻声说道:“会的,谢谢你。”
当夜,宇文昭带着密信进宫了,她随着曹公公直通御书房。
“父皇!”
皇帝抬手,制止了宇文昭的话,他开口说道:“昭儿,勿插手国事。”
宇文昭皱眉,掀开裙摆,在皇帝面前跪下。青石板的冰冷通过薄薄的衣料刺入她的膝盖。
“父皇,粮草不足的军报……”宇文昭抬头,却见皇帝一脸冷漠,她明白,不是她的父皇出了什么事,而是他不想。
“父皇,究竟为何不增援,将士们不吃饱,面对敌军铁骑,如何能御敌保家?”她的声音虽急切但字字句句清晰的落在皇帝耳边。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盯着面前的宇文昭,灯火在他略显浑浊的眼中闪动,映照出深深的疲倦。
“没有粮草。”
宇文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
皇帝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却更见眼下乌青。
“你想说什么,朕知道,但是昭儿,这粮草给了边疆,那难民何解?比起暂失一地,京城的安稳更重要。”
“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放弃边疆百姓和那千万将士吗?”宇文昭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他们是为了大晟,为了您在流血啊。”
“为朕?”皇帝苦涩一笑,“他们是在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陪葬,而朕也一样。”
“父皇!”
“朕明日会下旨,命他们弃城后撤。”
“后撤?往哪里撤?再撤,敌军就要踏过防线,过迎山了!”
皇帝沉默不语,他看着眼前唯一的女儿,不免想起她的生母——先皇后,她的眉眼,她的倔强,她的刚烈。
良久。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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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