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我做什么?”虽然看不见了,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如此专注的视线,南雾山歪头问他。
“你……认识陆方明吗?”陆方盈语气纠结。
陆方明,真是让人久违又心痛的名字。
“认识。”南雾山的嗓音忽然冷了下来,她指尖在膝盖上攥紧,又缓缓松开。
南雾山以为他有话要问,她本还猜测陆方盈是陆方明的胞弟,现下彻底确定,毕竟除了两人的名字之外,样貌都如此相似。
但陆方盈不再说话,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突然一阵咳嗽,然后南雾山感觉到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已经消失。
寂静了好一会,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出声,把碗筷放在地上就离开了。
“嚯!今天这小鸡仔没闹?”院子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呵呵,天天吃这点白水粥,哪还有力气闹。”是刚刚送吃食的男人。
“安静点好,晚上咱们就热热闹闹儿地吃喜酒。”说完,他们嘻嘻哈哈的走了。
而南雾山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早已经饿过头了,怪不得刚刚怎么吐都没吐出东西来。
陆方盈端来白粥放到南雾山手里,自己则直接一口闷了,聊胜于无。
日影西斜,灯笼亮了起来,碗碟碰撞声,哄闹声,喝酒划拳的声音不断传来,杯盏相击,酒液四溢。
而柴房的门就在这时忽然被撬开了。
陆方盈站起身,将南雾山的身影藏于背后,抬头看向来人。
“你们……是被掳来的?”一道温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是那个新娘子。不,是公主,宇文昭。”陆方盈低声在南雾山耳边说道。
她竟然假扮新娘潜进了贼窝。
见两人没有开口,宇文昭担心他们被吓到了,于是上前,将手放在陆方盈和南雾山肩头,安慰道:“别怕,我会救你们出去。”
南雾山抬手攥紧陆方盈的衣角,他将手放到身后,牵住了她,“谢谢你,大姐姐。”
“你们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家在哪吗?”
“我叫小皿,她叫小雨,我们……我们没有家了。”陆方盈的声音哽咽。
宇文昭一阵心痛,将他们抱在怀中,“没事了,以后姐姐会保护你们。”
南雾山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松木香。
“啊!”
外面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兵器撞击,刀风熄灭了烛火,被打翻的烛台倒在凳子边上,火顺着桌凳又着了起来。
因宇文昭在场的缘故,南雾山仗着眼瞎,抓紧陆方盈的衣角,模仿他的演技,装出一副弱小无助的可怜模样。
既然这是宇文昭的画中世界,那他们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她的身边,伺机寻找破画的关键所在。
打斗声结束的很快,宇文昭牵着两人走出柴房。
看到公主出来,一众官兵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公主,已经全部拿下了。”领头将士上前禀告结果。
“嗯,严加审问。”宇文昭视线从南雾山和陆方盈身上掠过,将士看向他们,低头称“是”。
“回府。”
南雾山和陆方盈跟着宇文昭打算骑马离开,但身后光线突然变暗,陆方盈扭头看过去,房屋像墨水一样化开,四周逐渐被一群黑暗笼罩。
他挣开宇文昭的手,抓住了南雾山,还未多言,黑暗弥漫到他们脚下,瞬间将他们包裹其中。
哗——
太清伞突然出现,伞面化水,水里融入了几滩墨汁,但它旋转几轮之后,墨汁便消散了。
陆方盈顿觉奇妙,本该什么都看不见的,但两人一物就像本来就是明亮的。
“看来这个妖就藏在这画中世界。”南雾山开口。
“大概是只墨妖吧。”陆方盈猜测。
不给两人再多探究的时间,身边骤然天光大亮,原来的泥土瓦房已经变成了宅邸花园,一片荷花池上伫立着一座六角凉亭,宇文昭就坐在其中,捧着书赏读。
“公主。”一个侍女抱着一筐蔬菜走来,“城南的刘婶儿送了新鲜的蔬菜来道谢。”
宇文昭放下书,眉头微蹙:“可有回礼?”
“回了,送还了两条鱼。”
“嗯,他们是大晟的子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宇文昭拿起青菜,青菜根部干干净净,叶子上还残留着水珠,显然送来之前已经清洗干净了,“城南距此有段路程,派人驾马车送她回去吧。”
“是。”侍女将蔬菜递给其他人拿了下去,她扭头看向陆方盈和南雾山,“今日小雨倒是精神很多。”
宇文昭笑了笑,语气轻快:“把身体养好了,眼睛也能好得快了。”
闻此,陆方盈看向南雾山眼睛上的纱布,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嘉慧公主很得民心。”
“她经常出访民间,帮助百姓。”陆方盈补充道:“不像寻常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主。”
“而且还收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说到这,南雾山的脸上泛起笑意,“小皿?小雨?”
“如、如何?”
南雾山笑出了声。
“这样取,不会忘记。”陆方盈找补了一句。
“好聪明呀。”
陆方盈沉默不接话,不过南雾山还是能想象到他肯定是一脸傲娇又带些害羞的模样。
“公主,宫里来人说太后要见您。”管事匆匆走来,站在廊下鞠身禀告。
“好。”宇文昭起身来到两人身边,她摸了摸南雾山的头,对着陆方盈说道:“小皿,太阳大了就带小雨回房。”
陆方盈点头,目送宇文昭离开。
南雾山听到脚步声渐远,扯了扯陆方盈的衣服,“等会去公主书房搜查一下。”
“要找什么?”
“墨。”
待身边的人都散去,陆方盈扶起南雾山,起身去宇文昭的书房搜查。
推开书房的大门,迎面便是一扇镂空花窗,窗外几株海棠斜倚,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方盈将南雾山扶到书桌旁的矮几边上坐着,自己围着书架转了一圈。
书房内四壁皆是书架,架格上整齐陈列着各类书籍,竹简、绢书、线装册子分门别类,有些书脊上还系着丝绦标签,墨字清隽,显然是宇文昭亲手所题。
正中央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案上铺着几张素白宣纸,一方端砚墨色未干,笔架上悬着几支狼毫,笔尖微润,似乎主人刚刚搁笔。
陆方盈拿起砚台细细闻了闻,一股花木香扑面而来。
“公主刚刚一直在花园看书,但毛笔的笔尖却还湿润。”
“那块墨呢?”南雾山问道。
陆方盈看向砚台旁边的墨条,完整如新,仿佛是刚拆封的一样,没有丝毫用损的痕迹。他拿起来在砚台中磨了几圈,再拿起来一看,依旧崭新。
“这块墨,竟然用之不竭。”陆方盈感叹道。
南雾山追问:“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花木香。”陆方盈细细闻了一下,“是松木。”
“那就是它的原身,难道现在还没成形?”
“我现在把它毁了,是不是就能破画而出?”陆方盈握紧墨条,朝着砚台一角敲了一下。
“哪有这么容易,若真如此,我们等公主把它用完不就好了。”南雾山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先放回去吧,等它自己现身。”
陆方盈只能作罢,将墨条放回了墨盒之中。
南雾山伸出手摸索着,没走两步,就被陆方盈抓住了手腕。
“你要走,要做什么,都跟我说一声就行,小心磕到了。”
陆方盈手心温热,变成少年之后,声音变得略显青涩,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南雾山低声答应。
陆方盈浅笑,牵着她一起踏出书房,而一下来到光线过亮的地方,使得陆方盈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太阳,眯了会眼睛适应之后才敢再度睁开。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宇文昭闭上眼睛,身形微晃。她刚一进宫,就被惠贵妃请了去,可等了三刻也不见其人。
她明白惠贵妃的意思,放粮赈灾的差事本是太子接下,以正民心,然捉匪、救人、抢粮这一件件事,都抢了太子的风头,现下是在给太子立威,这个苦,她得受着。
“公主,娘娘醒了,请您进去。”
宇文昭抬头,拿起手帕擦干汗水之后,才缓步进殿。
甫一踏入殿内,丝丝凉意迎面拂来,仿佛瞬间将燥热隔绝在外,宇文昭低头行礼,余光却已扫见主位上的惠贵妃,她手执茶盏,垂眸轻啜。
等宇文昭行完礼抬头之际,茶盏也搁回了案几。惠贵妃抬眼的动作很慢,但眸光却像微微出鞘的冷刀一样。
“公主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本宫?”
侍候在旁的宫女赶忙跪下。
“自去领罚。”
那些宫女谢罪出门,随即院内响起了一阵巴掌声,宇文昭沉默不语,冷眼看着。
“听闻前些日子太子出宫赈灾时,公主也去了?”
“是,正巧去明觉寺上香,为百姓和边境将士祈福。”
“那公主怎么还卷到剿匪的事儿去了?”惠贵妃坐直身子,关切问道。
“回程途中,偶遇求救的百姓……”
“便装成了新娘子,深入匪营?”不等宇文昭说完,惠贵妃夺声嗤笑,“贵为公主,真是不成体统。”
宇文昭立马跪下,但低头不再多言。
惠贵妃看着她挺直的背,语气转柔,叹了口气:“昭儿,本宫并非要斥责你,但是此举实在危险,若你出了事,让太后如何面对。”
“儿臣这就去皇祖母面前请罪。”
“恐怕你有心,太后也没有精力听。你多日不入宫,想必不知太后已经病了两日了。”
宇文昭猛抬起头看向惠贵妃,藏在袖中的指甲嵌入肉里,她也不觉,“皇祖母一向身体康健……”
“前日不知怎么,突然昏厥过去。昭儿忙着关心百姓民生,对太后有所疏忽,也能理解。”惠贵妃拾起茶盖,沿着茶盏口打转,“三日后祈福大典,昭儿前去诵读《莲华经》吧。”
“是。”
“去吧,去看看太后。”
“儿臣告退。”
惠贵妃看着宇文昭疾步出门,放下茶盖,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