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官道上。
车厢内,第五绯如愿歪倒在空出来的长椅上,很快便呼吸均匀,沉入梦乡。
南雾山取出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第五绯的身上,她的目光穿过透光的窗帘,望向外面那个影影绰绰的后背。
而另一侧的席云虽被勒令修炼,但心绪不宁,灵力运转也显得有些滞涩,他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神色复杂。
南雾山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康郡渐近,席云心中的忐忑只会与日俱增。
车行半日,官道逐渐变得有些崎岖,两旁的山势陡峭起来,林木也愈发茂密。
陆方盈坐在车辕上,蹙眉问道:“前面就是响石涧?”
“没错,这涧谷路窄,两边都是峭壁,有时山顶上的石子被风吹落,就会响起一阵奇特的音律,故得此名。”马夫甩了一下马鞭,继续说道:“不过这两年官道修葺,这段路已经好走很多了。”
陆方盈看着眼前两座如同被斧头劈砍出来的山崖,不知为何,感觉有些不畅快。
嘀嗒……
他抬头望去,乌云还未汇聚,雨已经落了下来。
“看来有一场骤雨,公子,这可不好走,容易出事,还是等雨停了再过吧。”马夫拉扯缰绳,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南雾山探出头来,同意了马夫的提议:“就去前面的茶棚稍作休息,顺便等雨停。”
第五绯迷迷糊糊地被雨声吵醒,她跟着席云一起下了车。几人走进茶棚,掸去身上的水珠,要了热茶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茶棚内还有几桌行商,正高声谈论着货物行情,喧闹声暂时驱散了席云心头的阴霾。
然而,旁边那桌人的议论声,穿过人声传入席云的耳中。
“席家那个老家主就要下葬了!”一个络腮胡汉子灌了口酒,啧啧道。
“哪个席家?”他身旁那个年轻的男子问道。
“还能是哪个,有识妖血脉的康郡席家呗!”另一个中年人接话说道。
“席家不是被灭门了吗?”年轻的男子追问:“从哪冒出个家主?”
中年人说道:“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没死绝,总有几个苟活下来的。”
络腮胡汉子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席家旁支中出了个厉害的,手段狠戾,短短数月,就拿下了家主之位,把那老的给逼死了。”
“是席家出了血脉传人?”年轻男子猜测道。
“没错,听说被他们自己人杀了。”中年人会议起这事,“当初还闹得沸沸扬扬。”
席云捏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尖瞬间泛白。南雾山瞥了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而那桌的对话仍在继续。
“这席家人可真够狠的。”年轻男子感叹。
中年人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换你因为这血脉天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也会这么做,死一个保全族,多划算的买卖。”
年轻男子语塞,感慨一句:“这血脉跟诅咒似的。”
中年人嗤笑一声,随口问道:“那席家新家主叫什么名字?”
络腮胡汉子放在酒碗,琢磨道:“好像叫,席……席淮,还是个女娃。”
席云身子一僵,却又不敢上前追问,他抬头看向陆方盈,轻声说道:“是……我姐。”
“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等回马车上再说。”陆方盈安抚道。
席云闻言起身,径直回到了马车上。
马夫见南雾山和第五绯紧跟着出了茶棚,赶忙拉住陆方盈问道:“公子,这就要走了吗?雨还没停呢。”
“你想吃什么再点一些,我来结账,等雨停了你再上来。”陆方盈掏出银两,搁置在桌上,起身也回了马车。
但就在南雾山和第五绯即将登上马车的时候,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穿透茶棚的窗户,朝这边刺来。
嘭,太清伞在雨幕中打开,一枚三寸长的骨钉被南雾山挡下,转而钉入泥泞的地里。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将席云从浑噩中惊醒,他探头查看,却被第五绯一把推了回去。“交给你师姐。”
在骨钉被接连击落的瞬间,陆方盈不知从何处掏出暗针朝刚刚那桌八卦的三人射去。
南雾山见状,立马将他拉到身边。
络腮胡汉子眼神瞬间变得狠戾,猛地踢翻桌子,挡下暗针,拔出刀剑,朝南雾山劈砍而来。
“他们是什么人?”席云掀开车帘,看着与南雾山打斗的三人。
年轻男子似乎耳力极佳,他听见席云的声音,马上放弃攻击南雾山,转而朝马车奔去。
他抬起大刀,就要劈下,而在这时,一双白皙的手不知向车窗外撒了什么,年轻男子瞬间四肢脱力,手中的大刀也哐当砸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想向另外两人求救,却不料只看见南雾山收箭的动作。
陆方盈抓起年轻男子的后领,将他压在车辕上。
车帘被猛地掀开,年轻男子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噙着笑,细细擦手。
南雾山跳上马车,扔了一块玉牌子在他的背后,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席字,和那晚刺客身上的玉佩一模一样。
“你们是席家的人?”席云有些难以置信,他追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听他们所言,如今席家家主,正是席淮,难道……
“当然是你的亲姐姐,席淮了。”年轻男子呵呵一笑,“你当我们说相声似的,是在给你唱戏吗?席云,既然已经逃走了,何必回来。”
三人闻言具惊,他们齐齐看向席云,一脸关切。
“我都已经逃了,是你们一直派人追杀!”席云大声喊道。
年轻男子闻言,明白了,他继续说道:“要么你趁此机会离开,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我们会大发慈悲,仍旧声称你已经死了。”
席云摇头哼笑:“你是想另找机会再对我下手吧。”
“你会后悔的……”
第五绯已懒得再听,她轻轻抬手,年轻男子便彻底昏睡了过去。“把他扔下去。”
陆方盈一把将他扯下了马车,对着席云说道:“不用太过忧心,我们都在你身边,事实究竟如何,到了康郡就知道了。”
席云低头不语,心情沮丧。
“好了,你们先下来,我和小山的衣服都湿了,等我们换身衣服,雨停了就出发。”
席云回过神,看到坐在一旁的南雾山全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他赶紧跟着第五绯跳下了马车。
待南雾山和陆方盈依次在马车上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骤雨也停了。
茶棚内其他客人看着这一行人,纷纷避让,根本不敢靠近,直到他们驾车离去,才从茶棚背好东西匆匆离开。
马车在泥泞中继续前行,车厢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席云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抓紧短剑,那个年轻男子的话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我不信,姐姐不会派人杀我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坚定。
南雾山正用干布擦拭着长发,闻言动作微顿,水珠顺着她的发尾,滴落在车厢内的木板上。
“眼见不一定为实。”她淡淡道:“如今席家内部形势复杂,那块玉佩未必代表席淮本人的意愿。”
陆方盈靠在车厢壁上,指尖轻叩膝盖:“你离家不过数月,席淮就已经坐到了家主之位,要么是得到了有力的外援,要么……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席云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想起那句“手段狠戾”,心揪成了一团。
陆方盈继续补充道:“而有外援也未必是好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距离康郡还有几日路程,届时我们最好乔装进城,你好好想想,该如何秘密见你姐姐一面,问清缘由。”
席云默默点头。
“哎呀,你放心,小席云,有我们在,不会让你出事的。”第五绯一把揽住席云,往怀里一带,“到时若是你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也会鼎力相助。”
“多谢三师姐。”席云满脸感激,抬头看向第五绯。
“好了,不要愁眉苦脸的,小心长大了变丑,师姐我就不爱你了。”第五绯捏了捏他的脸,想要逗他开心。
席云扯出一抹苦笑,“三师姐,好疼。”
第五绯嘻嘻一笑,转而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一通。
南雾山看两人闹腾,勾唇笑了起来,她已绞干了长发,偏头看向陆方盈再次被头发浸湿的肩头,低声说道:“方盈,你把马尾解了,先把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你帮我?”陆方盈闻言,顺势挪到她身边,带着点耍赖的意味轻声问道。
“自己来!”南雾山重新拿了一条干布,放到他的腿上。
陆方盈憋个嘴,低头解开马尾,拿着干布在头上胡乱擦拭。
“你这样擦,头发不打结才怪呢。”第五绯见状揶揄道。
陆方盈垂下手,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转到南雾山跟前,哀求道:“好小山,帮帮我吧。”
“好小山,快帮帮他嘛。”第五绯忍着笑,起哄掺和一句。
南雾山无奈瞪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心软。她拿起陆方盈头上的干布,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好,别乱动。”
陆方盈立刻端坐好,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南雾山动作轻柔,指尖偶尔穿过发丝,梳理掉缠结,然后用干布仔细擦干水分。
车轮滚动的声音规律地响起来,车厢内的沉重气氛悄然被现下的温馨所融化。
席云看着车外的风景,内心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