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声响起,陆方盈知道,是席云给他留了一个独处的空间,他闭上眼,回想起自己一路上做的蠢事。
从有幸被南雾山救了之后,他一直死皮赖脸的跟着她,但相处下来,一直是南雾山保护他更多。他没有带给她更好的,反而处处拖累。
温热黏腻的感觉从手心弥漫到心口,他感觉呼吸不畅,赶紧坐了起来。
明明前十五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病魔缠身,处处离不开人照顾。怎么过了几年健康的日子,就忘了自己走到哪都是累赘了。
陆方盈苦笑,迷雾之中,南雾山死前的面容一直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又不忍挥去。他就该将这一幕刻骨铭心,所有被他缠上的人,都会死。
他的余光瞥到被搁置在床角的春柳,他伸手触及剑身,缓缓拔出剑。
入桂香里前,他确如对南雾山所言,习武两年,但他出来并不是为了回家探望,而是为了报仇,为他的哥哥,陆方明。
两年所学,并不正大君子,下毒、暗器、使阴招,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可是好用。
当那些凶手一个个不得好死,就大快人心。
如今,陆方盈却觉得自己太过肮脏。他拼尽全力伪装,甚至不惜模仿自己的兄长,挂着他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活在南雾山身边。
何以如此,何以如此?
不过一个南雾山,想办法把她弄晕,带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也不用怕她太强,多得是能让她不能使力的法子。
但她身边难搞的人太多,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意外身亡。
陆方盈咬住下唇,虎牙划破他的嘴唇,血流进他的嘴里,血腥味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像是一点星火,点燃了积满妄念的干柴。
该怎么做。
各种想法在他脑中滋长。
得找机会,迷药,下毒,门派互斗,妖袭,意外?
陆方盈闭上眼,还是迷药吧。他得先寻来足以迷晕她的药,然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被妖袭击身亡。
对了,还得先把席云处理掉……不,只要送他去栖霞阙后,再找机会就行。
他病了这么久,不还是拥有了健康,他等得起。
陆方盈收剑起身,走到水盆边,他把手浸入凉水之中,架子上的镜子映出他的面容。
看着镜中人的双眸,陆方盈一惊,缩回手后撤两步。
不对不对,不对。
他跟南雾山相处不过半月,哪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新鲜感罢了,再待几天就会腻的,没必要为此冒险,他还要代替兄长继续活下去。
陆方盈抬手抚脸,重新看向镜中之人的样貌。啊……是他忘了,陆方明也喜欢她的,只不过他没有时间了。
南雾山肯定也很喜欢这张名为陆方明的面具吧,所以他们是两情相悦,那他付出些努力是应该的。
陆方盈低声轻笑。
突然窗外传来风声猎猎,他行至窗前,扶在窗户上的手有一瞬犹豫,但他还是打开了。
是金蝶。
是南雾山的金蝶。
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笔画式的金蝶,一大群,迎着烈风飞行。
陆方盈伸出手去,抓住了落在最后的那只。金蝶并不怕他,在他掌心一下一下地扇着翅膀。
“陆方盈!”席云的声音从隔壁窗户传来。
陆方盈护着金蝶,自己探身看去:“在干什么呢?”
“在练习唤灵术啊,我要控制这些蝴蝶逆风飞行。”席云语气兴奋,这时候的表现反而更符合他的年龄。
“她呢?”
“诺!”
顺着席云的视线,陆方盈看到手里提着食盒,在院中招手的南雾山。
“师姐说你晚饭才吃了一点,去给你买些糕点,我还想着你睡着了,就都是我的了呢。”
陆方盈听出席云话语中的揶揄,但他此刻的心思不在这里,他转身把房门打开。
南雾山的脚步很快,已经听到她上楼的声音,陆方盈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些紧张。
她来了。
南雾山停在房间门口,打开食盒递了过来,“吃不吃?”
“当然。”陆方盈接过食盒,请南雾山进了房间,席云闻声赶来。
三人落座后,陆方盈手上的金蝶飞回了南雾山面前,化回金线之后,缠绕在她手指上消失了。
他就知道,唯有那只,是她的。
“尝尝,当地特有的梨花酥,还是山楂馅的。”
“好吃,这个茉莉花酥也很不错,又有茶味,又不会太甜。”席云很满意。
陆方盈拿起梨花酥,送入口中,清甜可口,正好掩盖了血味。
“什么时候磕到嘴了?”南雾山注意到他嘴角的伤口,倒了杯水递过去。
“不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牙齿磕到了。”陆方盈移开视线,埋头喝水。
南雾山点了点头,拿了一块桃花酥,起身准备离开,“记得吃完哦。”
“你放心!”席云应道。
南雾山轻笑,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师姐说,她是因为看到那个跟她一样的假货死了膈应,你放心,她没生气。”
这倒是陆方盈没有料到的回答,他嚼着糕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他再度抬头,却见食盒中只剩三块了。“不是说给我带的吗?”
席云闻言,收回探出的手,“好了好了,我不吃了,全是你的。”
陆方盈看着眼前的糕点,尽数吃进肚子里。
隔壁,南雾山躺在床上,困意全无,一闭上眼,就是陆方明的脸,尤其隔壁还有一个他的亲弟弟。
迷雾之中,陆方明穿越而来,他还是穿着那身墨蓝劲装,高马尾,手中持剑,面带微笑。
陆方明:“小山,待我完成这份差事,一定在锦州最大的酒楼设宴,请你尝尝最好喝的冰芒酒。”
南雾山:“不过我办完事就要归山。”
陆方明:“无事,到时我去栖霞阙接你。”
南雾山:“好。”
南雾山翻了个身,那是她第一次下山,去的是淳塘南家。
她三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两年后,父亲娶了新妇。饮风受母亲临终所托,带她去了栖霞阙,从此十三年,不曾下山。
而她回南家,就是为了取母亲的遗物,制作了属于她自己的武器,太清伞。
脑中回忆纷飞,南雾山转身躺平,看着床顶。
淳塘离和陆方明所约之地相去甚远,但南雾山还是想在回山之前再见他一面。
但她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等她到约定的客栈时,陆方明的呼吸已经断了,身上八个窟窿,血尽而亡。
不,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被人放在客栈的床上,南雾山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天。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敢御剑,否则她不会迟到,或许……或许……
眼泪顺着眼角落入发间,南雾山抬手胡乱抹去,眼角周围的皮肤被蹭得一片通红。
雾中的陆方明未说一句话,他迎着南雾山震惊的目光,消散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
然后,她穿过一团雾,看到了陆方盈,以及他面前的自己。
原来……幻象不会出现一下就消失,这算什么。
陆方明,这算什么?
她看着陆方盈惊愕的表情,她射杀了自己。
南雾山闭上眼,又睁开,辗转反侧,最终起身重新坐回窗边。她从储戒中取出太清伞,一手抓住伞身,一手扭动伞柄,从中取出了一把刺刀。
这是她送陆方明回家后,改制的。
南雾山身担守护之责,但并未经历过什么乱事,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人的刀剑,并不只对敌人,它们也会转过弯来扎在自己人身上。
她拿出布,擦拭刀身,这把刺刀虽从未现世,但她不会任由它生锈。
更深露重,灯火渐熄,南雾山关上窗,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第二天,阳光明媚。
虽然睡得晚,但质量不错,南雾山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间。
她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却无人回应。
“师姐!在这呢。”席云的上身从楼梯处探出来,显然他们起得早,已经去大堂用膳了。
“早啊。”
陆方盈依旧帮她叫了早餐,坐在一旁等她下楼。南雾山看他明媚的笑脸,知道他已经想开了。
果然,少年人的心思。
两人等南雾山用好早餐,直接退了房,朝着康郡再度出发。
只是还未出镇口,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莫去,莫去!”一个老妇开口劝道。
“三位,先等捉妖师降了妖再走,前面可危险嘞。”
“出了什么事?”陆方盈开口询问。
见有人问,一个中年妇女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可不得了哦,前头秦安城出现一只狐妖,只吃心脏,好多人遇害了。”
“尤其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哦,那狐妖最喜欢了。”说完,这人还一脸笑意。
先头的老妇抬起拐杖,就打在他小腿上,“胡说什么!拿人命开玩笑。”
陆方盈看向南雾山,询问意见,南雾山扭头看着席云,让他做决定。
“不然我们绕过他们,去秦安城看看?这种吃人的妖,我总能拿来练手了吧。”
南雾山想了想,答应了:“唔……可以是可以,你再问问他们说的捉妖师是什么来头,可别抢了活。”
“有两波答应了要来,哎,老徐,是哪俩派捉妖师要来?”
“哦!无上剑宗,还有……千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