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三人一段疾行,幸而在山壁下寻到一处浅洞藏身。
洞内干燥,却并不宽敞。陆方盈寻到一块青石,拂去上面的尘土,翻出一块锦帕盖在上面。他回头看向南雾山,双手示意:“请坐。”
“呀,谢谢少爷。”南雾山毫不客气,直接坐下,“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做好在这过夜的准备吧。”陆方盈望着洞外的雨,叹了口气。
席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站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带来一阵寒意。
陆方盈见他呆愣,赶紧把人拉了进来。“发什么呆呢,小心衣服湿了感冒。”
“没……”席云顺着他的力,往里走了几步,两人一起挨着南雾山坐下。
洞内并不安静,雨水沿着岩壁渗入,汇聚成珠,从几处凸起的尖石上滴落,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这声音不高,却一下下敲在席云的耳膜上。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和姐姐。
那时也是这样的雨天,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而他们栖身的瓦屋更是四处漏雨。母亲忙碌着,将家里所有的木盆和木桶拿了出来,摆在漏雨的地方。
嗒……嗒……嗒……
水滴落在水盆里的声音,和此刻的动静重合。
虽是下午,但天色昏暗,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而他的眼睛被布条蒙着,光线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他蜷缩在床角,耳边是姐姐关切的声音:“小云,冷吗?”
她走过来,坐在床边,将薄被盖在他的身上,轻轻拍着他。
席云摇摇头,依偎在姐姐身侧。母亲还在忙碌,脚步轻而疲惫。
姐姐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哼起了一支没有歌词的小调,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和着水滴声,席云渐渐放松,进入了睡梦中。
山洞里,南雾山嫌湿冷,从储戒中取出三件外衣。“一人一件,正好。”
厚外衣从头蒙下,温暖的感觉惊醒席云,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差点昏睡过去。
“我还以为你要拿出柴火来呢。”陆方盈揶揄道。
南雾山轻哼,将自己裹在衣服里。
席云抬手捂住眼睛,蒙眼的布条早已不在,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又被拉回了从前。
“吃点甜食。”
席云接过陆方盈递来的糖饼,糖浆冲破饼皮,压下了心底翻涌的酸涩。
“起雾了?”
陆方盈率先发觉异样,南雾山和席云望向洞口。原本清晰的雨景,如今被雾气笼罩,变得模糊不清。
山林间起雾原本并不稀奇,但这雾来得太快,眨眼间就将洞口封闭。
“小心点,别被迷惑了!”南雾山话音未落,三人已被浓雾笼罩。
席云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顿时失去了方向感,他心里一阵后怕,下意识地喊道:“师姐,师姐!陆方盈?陆方盈!”
声音仿佛融入浓雾之中,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他伸出手向周围探去,他记得他旁边就是岩壁,可如今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自己探出去的手被牵住了。浓雾中缓缓显现一个身影,直到她慢慢走近,席云才认出来。
“小云,冷吗?”
席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听着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声音,心脏几乎骤停。
这是他的姐姐席淮,连鼻尖的痣都一模一样。
“小云,你受苦了。”席淮抚摸着席云的脸,满脸的心疼,“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远离打打杀杀,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依为命的生活,好不好?”
席云颤抖着手,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含着泪,拥入姐姐的怀中。
而另一边,陆方盈看着眼前的人,泪水夺眶而出,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他一面。
陆方盈踏出半步,想要伸手,却又迅速垂下。眼前之人的身影如这雾气一般,缥缈虚幻,他害怕自己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惊扰到他。
“哥……”他喊出声。
但眼前的陆方明无悲无喜,没有一点回应。
“我,我给你报仇了,我已经杀了那群刺杀你的人……你,你疼不疼?”
陆方明:“……”
陆方盈看着面无表情的哥哥,他心里钝痛,他的哥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永远不会不理他。这幻象,竟连十万分之一的神采都模仿不出。
陆方盈的双手抚上腰间的春柳,“你真该死啊,竟敢冒充我哥。”
他握紧剑柄,再看了一眼眼前之人,最后直接挥剑,砍破眼前的幻影。
“陆方盈。”
陆方盈执剑转身,竟是南雾山。
“做得好,不要被幻象迷惑了。”南雾山走近,夸赞道。
陆方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落,勉强一笑。
南雾山见他脸上还挂着泪,抬手轻轻地替他抹去,“别哭了,他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陆方盈感受着脸上残留的余温,心底有了一丝安慰。
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穿透浓雾直击南雾山后心,她身体猛地一颤,口中溢出一声闷哼。
陆方盈下意识伸手,正好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她的胸前满是鲜血,温热的感觉传染到他的手心。
南雾山的后背,灵光闪烁,击中她的,是她自己的灵箭。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箭来的方向,一道身影,穿过迷雾,走到他面前。
她眼神冰冷,手中还握着灵力所化的灵弓。
竟是另一个南雾山。
怀中的南雾山脸色苍白,伸手拉住陆方盈胸前的衣襟,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鲜血不停从她口中溢出。
“还不放开她。”面前的南雾山皱眉催促:“别被迷惑了。”
席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温暖中,淡淡的皂角香安抚着他的身心。席淮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可亲:“把剑放下吧,姐姐会保护你的。”
剑?
席云垂下手,摸到自己的腰侧,冰冷的触感一下让他回神,是剑,南雾山给他买的短剑。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雨声。
席云感受着怀中的姐姐,闭上了眼。那场雨中,没有席淮的哼唱,她的血流了满地。
他藏在地窖里,席淮的血顺着木板的缝隙,滴在脚边。
他太清楚了,他的姐姐,早就死了。
席云睁开眼,瞳孔变得暗红,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目光穿透她的身体,直锁核心。
他拔剑,刺破身体,直击妖核。
“小……云……”
席云将她推开,“席淮”瘫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雾开始慢慢褪去,泥土混合着青草的腥味扑鼻而来,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南雾山看着席云颤抖的手,她接过短剑,送回剑鞘中。
“很厉害。”南雾山不吝夸赞,她转身看着穿过云层透露的天光,说道:“启程吧,趁天黑之前,越过这座山。”
席云点头,快步跟上。
陆方盈看着南雾山的背影,跟着席云的步伐,踏出山洞。
翻过这座山,已经能看到城镇的面貌,席云经过这一路,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然后他敏锐地观察到:南雾山和陆方盈之间有十二万分的不对劲。
以往的路程中,气氛不会如此微妙,即便是无人说话,三人也十分自在。但此刻他恨不得抛下他们,赶紧走到前面去。
南雾山冷淡的回应,陆方盈讨好般的体贴和小心翼翼,都让席云非常不适。
这种氛围,一直维持到三人进店吃了晚饭后,南雾山率先放下筷子回房。
“你俩……怎么了?”席云终于找到机会,问了出来。
“没事呀。”陆方盈放下筷子,起身回房。
席云跟在他身后,“我感觉师姐怪怪的。”
“有吗?”陆方盈低下头,摸着春柳的剑柄。
“肯定有啊。”席云走完楼梯,快步来到陆方盈面前,“而且你也怪怪的,往常大家不都会一起去街上逛逛么,怎么今日都往房间里钻。”
“或许是……太累了。”陆方盈提供了一个理由。
席云无语:“我都没累,她能累着?”
席云这话说得直白,让陆方盈一时语塞。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南雾山入住的房门,转身回到他们二人的房间内。
“你们在雾中碰到了什么?”席云关上房门,问道。
陆方盈眸光微动,他沉默良久,才回答:“我没有认出她,我迟疑了。”
席云脑中闪过席淮的脸,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怪不到你,那鬼东西真的是变得一模一样。”
他试图讲道理,但又觉得说多了会显得南雾山太过计较。
“是我的问题。”陆方盈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
席云愣在原地,看着陆方盈翻身上床,面对着墙,不再说话。他挠了挠头,最终走出房间,他决定给陆方盈一个思考的空间。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听到南雾山的声音,席云才推门进了她的房间。“师姐。”
南雾山正坐在窗边,擦拭清如箭,她知道是席云,所以并未抬头。“有事?”
“你在生气吗?”
南雾山抬头,疑惑地看向席云,“没有,这是什么问题?”
“我以为你在生陆方盈的气?”席云对上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那你这一路怎么怪怪的?”
南雾山回想起陆方盈怀中的“自己”,解释道:“就是看到另一个自己死翘翘了,觉得很膈应。他觉得我在生气,然后派你来探听消息?”
南雾山收起清如箭,逼近席云,挑眉示意他从实招来。
席云后撤两步,撞上房门。“没有,都是我揣测的。今夜尚早,不如师姐再教我两招!”
闻言,南雾山坐回窗边,开始考验:“之前教你的唤灵,练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