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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砚不是很能明白这一句话。
他自认为已经将沈关越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长平侯府举家流放,军需案上铁板钉钉,大庭广众下当众退婚,如果说这些还不够的话?
他还能如何。
总不能亲手去捅沈关越一刀吧。
而且以他对沈关越的了解,别说是捅沈关越一刀了,就是捅个三刀四刀,怕是沈关越也只会觉得好爽,大呼畅快。
“我要教你的道理就是这个。”
“朝中危机重重,你要将沈关越放虎归山,就绝不可能连带着我一起走,否则即使是天涯海角,司徒幽也绝对会赶尽杀绝。”
“我们可以在云台躲一年两年三年,可十年二十年呢,再易守难攻的关隘,也经不起数十年的围困。”
江怀砚张了张嘴,老侯爷说的是对的。
只是他没有和老侯爷说,司徒幽绝不可能有十年二十年……
他若是让司徒幽活过三年,都是前世对死去江家亡魂的不尊重。
换句话说,只要沈关越可以扛过三年,三年之后帝位早已换人,又有何惧?
但这些话江怀砚不能对老侯爷说出口。
尽管现在他们两个是利益共同体,可是沈太后毕竟觉得自己是司徒幽的亲生母亲,无论司徒幽如何行为乖张,冲撞沈太后,沈太后都可以纵容司徒幽。
他要弑君,不一定不会牵连沈太后。
而沈策山,绝对不会放任这个妹妹不管。
到那时候江怀砚与沈家,就变成了死对头。
江怀砚绝无可能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告诉沈老侯爷,而老侯爷为了让沈关越安全……
江怀砚心中顿时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奋力想要挣开被攥住的手腕,却被沈老侯爷的眼神压了下去。
“今日这一课,便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课,如何将沈关越所有的后路全都切断。”
“你要他无所顾忌,就要把他逼到死地,他若真的死了是他命不好,他若是能活下去,江怀砚,你想要他成为的那个人,他才能做到。”
说罢,沈老侯爷提起了手中刚抢来的那把刀。
刀刃不算锋利,还有几个小缺口,拉扯肉的时候会有些许疼痛。
但如果果断些的话,一刀毙命也是可以的。
只是可惜了这身衣裳。
沈老侯爷慈爱的看向江怀砚:“孩子,今日委屈你了。”
就像前世他嫁入沈府的那一天,沈策山也那样看着他。
只不过那时候沈策山说的是,“孩子,在我们沈家,绝对不会有人让你受委屈。”
江怀砚双目紧缩,‘不要’两个字留在唇齿之间,柳叶鞭骤然绽开,割开沈策山手掌心的血肉,就要去卷那把刀。
可他的速度怎么赶得上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沈策山早已预判了他的预判,将那把刀朝空中一抛,江怀砚的柳叶鞭只是卷住了老侯爷的另一只手,而空出来的那只手迅如闪电的接住半空中的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反插入自己的胸腔。
沈策山向来是心狠的。
慈不掌兵,这在军营里是铁律。
所以无论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他都有比常人更多一分的魄力。
卷刃的长刀一下子穿透胸骨,发出那种切割血肉的声音。
江怀砚听得不太真切,只觉得两只耳朵里全是嘤嘤嗡嗡的鸣叫声,将外面的火光推得很远很远。
明明沈关越已经带着将士推门而入,明明那些黑甲位都跑到了他们跟前。
明明只需再晚半刻,明明只差那一步。
江怀砚手中柳叶鞭垂在地上,老将军整个人也垂在地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江怀砚半跪着扶着,撑着老将军的最后一口气。
难怪啊,刚才老侯爷一件一件仔仔细细的套着那些衣服,抹平衣服上每一寸褶皱,还对那双新鞋爱不释手。
若是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人又怎么会如此在意这最后一套衣服。
民间一直有传言,离开的时候若是能够穿着最合身的衣服,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也会多了几分畅快。
至少临死的时候,沈老侯爷是安心的吧?
江怀砚如此想。
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去想什么了,沈策山的血透过自己的衣裳将他身上的白衣都染尽了,在火光的映衬下,他就像一个手持长鞭的地狱修罗。
一出场,就将沈关越所有的梦都打碎。
“江怀砚,记住,你要足够狠心,他才能成长。”
这是沈老侯爷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事。
用生命,用鲜血。
感受到怀里的老人逐渐失去生命气息,沉重的脑袋歪在一侧,江怀砚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这个老人不至于倒下来。
那是作为一个将军最后的尊严。
可在沈关越的眼里,好像一切都在做梦一样。
他唤:“阿砚。”
像那天退亲一样。
江怀砚僵直的身体动了动,缓缓地将手从那把刀的刀柄上移走。
“阿砚。”
江怀砚抬起眼眸,将眼睛里刚才所有的仓皇无措都揉碎了咽下去,只留下一份冰冷。
他和沈关越对视,在灼灼火光中,在悄无声息的厮杀里。
远处司徒幽的人马震天而来,一队队骏马带起的尘埃遮天蔽日,仿佛天罗地网一般。
沈关越若是再不走,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江怀砚一狠心,将怀中的老将军挪开,斜斜倚靠着大门,然后颤颤巍巍地抓起柳叶鞭。
他分明每根手指都在颤抖,无论用多少的力都没有办法抬起鞭子。
可他依旧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
沈策山不能白死。
沈关越若是有恨,就全冲他一个人来,不过是再轰轰烈烈而已。
“沈关越擅闯护佛寺,诸位皆为见证,我已手刃沈老侯爷,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将沈关越拿下。”
每一个从江怀砚嘴里说出的字都冰冷无情。
他的嘴唇在颤抖,“拿下沈关越!”
“生死不论。”
得了江怀砚的令,原本护佛寺上面正在厮杀的士兵瞬间沸腾起来。
沈老侯爷已经被手刃,只剩下一个沈关越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你在骗我。”
“你怎么可能杀了阿爹……”
“阿砚,你在骗我对不对?”
沈关越绯衣轻裘,长枪在手,尽管已经亲眼所见,听那个人亲口承认,可他还是不相信。
伏山看着越来越近的援军用力扯着沈关越的袖子:“小侯爷快走,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沈关越却不为所动。
横在他面前的士兵上来一个,他捅一个。
每杀一个人,每往前走一步,他就会离江怀砚更近一步。
“你跟我走,我听你解释。”沈关越说。
他往前走一步,江怀砚就往后退一步。
“沈小侯爷,既然不想走,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柳叶鞭快如闪电,在几乎要戳到沈关越面门的同时,也将两边偷袭的士兵隔开。
细细的柳叶鞭擦过沈关越的面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沈关越用手指捏了捏那道痕迹,沾了一滴血放在舌尖。
然后双眼赤红的看向江怀砚。
“黄喉貂,去把他带过来。”
一直圈在他脖子上的黄色水貂突然窜了出去,连踩好几个人的肩头,眼看就要到江怀砚的面前。
黄喉貂除了会杀人之外,它的唾液也有剧毒,只不过不会致人死地,会让人浑身麻痹无法动弹。
若是被黄喉貂咬伤这一口,他怕是不得不被沈关越带走了。
援军越来越近,看得出来司徒幽今日势必要留下沈关越。
他不能让沈老侯爷前功尽弃。
江怀砚捏紧手里的鞭子,在下定决心之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扑过来的黄喉貂身上。
那小家伙吃痛,身上立刻泛起一道血痕染红了自己赤黄的皮毛,龇牙咧嘴的冲着自己叫。
这小家伙给自己叼过食物,送过药,无数次将自己的小脑袋送到自己的手掌下面,像一条小狗一样任凭抚摸。
他不过是个小宠物而已。
江怀砚闭上眼强迫自己将那些温馨的画面忘掉,再蓄了一道力,柳叶鞭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画了个圈,直接就将黄喉貂缠在了鞭子上。
无数锋利的柳叶片切割黄喉貂的身体,这小动物即使跟人类心意相通但终究不是人类,一旦吃痛就会满地乱滚。
可身上带着柳叶片,只会将自己再滚的满身是伤。
一丝心疼漫过沈关越的眼眸,黄喉貂还听凭他的命令要去咬江怀砚一口,可压根近不了身,鲜血淋漓的躺在那被鞭子缠着。
“这小畜生你是带不走了,不如留下一起陪它?”
江怀砚笑得凉薄。
快走,快走,禁军的铁骑无坚不摧,单凭几个黑甲卫根本无法抵抗。
“我若是将你就地诛杀,便是首功。”
江怀砚道。
沈关越,快走啊。
今天是必死的局面,你若不走,非死不可。
蜷着身体的黄喉貂滚动了两下,挺直了身体不再动弹。
沈关越还想往前走,却被伏山死死抱住腿。
他想带阿砚走,可阿砚杀了他阿爹。
他想喊阿砚,可阿砚又将黄喉貂狠心勒死。
满嘴的苦涩意在喉咙口,沈关越发不出声音,只能眼见着柳叶鞭拖着黄喉貂随手甩出去,又杀意满满往自己这边袭来。
烟尘漫天,火光四起。
黑甲卫将二人隔绝开来,挡住江怀砚的袭击,把沈关越往外面推。
这一道浅浅的黑甲卫,却是长长的天堑。
自此,就再无回头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