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量妥当,陆铮就回队里去跑屠宰户这条线索。祝晓棠拉开店门,打算开始做生意。
支起卤水锅,又是新的一天。
煮沸卤水,弃旧补新,祝晓棠今天往锅里添了两斤鸭掌还有三只嫩鸡。
鸭掌先下,卤制时间越久滋味越足,最好是卤到鸭掌筋理都透着味道,这才叫好。嫩鸡则不同,吃得就是一个嫩字,所以要后放。三只嫩鸡选的是不足一百天的小鸡,皮肉都嫩,在锅里卤制半个钟头就足够滋味。
煮沸的蒸汽带着香味飘出店门,氤氲水雾里,店门外跑进一个客人。
“小老板!卤东西呢!昨天的猪蹄有没有,给我来两!”
原来是昨晚的回头客。
祝晓棠从后厨探身一看,就把人认出来了,是昨晚吃面续了一回汤的小女警,她梳着两股麻花辫。小女警牵着另一个生面孔,正挨着耳朵夸昨晚的猪蹄多么美味多么令人难以忘怀。
祝晓棠抱歉道:“今日没卤猪蹄。”
小女警“哎”的一声,两股麻花辫都丧气地垂了下来。
“鸭掌要不要?”祝晓棠说着捞出两只,大勺递了过去,“试吃看看。”
“哎呀!这鸭掌颜色看着就好!”小女警拉着同伴,一人一个鸭掌就啃了起来。
鸭掌卤了两小时,滋味早就浸透了。肥厚的部分,嘴巴一抿就掉进口腔里。粘筋带骨的部分就需要上牙齿,仔细啃咬、品味其中的弹牙劲道。
“真好吃啊老板,你家卤货滋味真足!给我们打两盒!”小女警同伙伴一道,递出来两个铝制饭盒。
祝晓棠给两人盛满,今天第一单就算开张了。
接下来,店里就没再来新客。
祝家小饭店从祝老爹手上起,就不是生意兴隆的小店。眼下关张几月重又新业,一时间无人问津也是常理,祝晓棠并不着急,反而去店门外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卤鸭掌和卤鸡都是经放的卤货,冷吃也独有一番风味。祝晓棠索性就将东西都捞起来,放到一旁,另起新锅开始准备午饭。
她今天约了左邻右舍在店中相聚,打算用一桌好菜作为给街坊四邻见面礼,联络感情。
早上在菜场买的这条胖头鱼新鲜丰腴,还有一块热豆腐,正好做鱼头豆腐锅。锅烧热,鱼头下锅油煎,待到两面焦黄,浇筑热水。嘶啦的一声,鱼的鲜味瞬间被激发出来,滚烫澄清的热水在锅中也变作了诱人的奶白色。这时再将鱼头与汤移入砂锅,切入豆腐,盖上盖小火闷煮。
剩下的鱼身也有用处,祝晓棠拿刀把肉片下,剁成细细的鱼茸,汆成鱼肉丸子。白嫩嫩的丸子,过一遍滚水便成形,浑圆Q弹,在案板上还能弹起来。鱼肉丸子也一起下入砂锅中,跟着豆腐一道在奶白鱼汤中咕嘟咕嘟。
一个灶眼上炖着鱼汤,祝晓棠又点起另一个灶眼烧牛尾。
新鲜的牛尾早就冲净了血水,焯水沥干后投进爆香葱姜香料的热油锅里,在快速的翻炒中,牛尾受热迅速收紧,颜色由生转熟,在美拉德反应下,肉香也被唤醒。祝晓棠倒入老抽和冰糖,让每一块牛尾在翻炒中均匀地吃上颜色和味道。最后,沿着锅边浇入黄酒,酒香裹着锅气轰然升腾,在冲天的香气中注入没过牛尾的热水,转至小火盖上锅盖,让所有升腾的香气收拢在锅内,满满转化成无比的美味。
接下来,再烧热一口锅,祝晓棠要炒海肠、溜肉段。
后厨里猛火快炒,外头客人已经陆陆续续上门来。隔壁食杂店的周叔一家子带着一碟锅包肉和一罐渍香瓜,五金店的吴大爷提来两瓶特酿大曲。裁缝铺的郑婶子举着一板酸菜猪肉饺子,直接进后厨来:“妹儿,来给婶子烧过水,咱们下饺子。”
小饭馆里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不多时,所有菜齐上桌,祝晓棠最后端上一盘西红柿拌白糖,鸡鸭鱼肉满满登登摆满一桌。
周叔的小儿子扒着桌面,张着小嘴,很是捧场地:“哇——!!!!!”
滋味丰富的肉,又鲜又浓的汤,脆甜鲜香的肠,余韵绵长的酒……
“哦哟,这一顿可真是足了。”吴大爷拍着将军肚悠悠打出一个饱嗝,对祝晓棠竖起大拇指:“妹儿,你这手艺像你奶啊!”
祝晓棠端起酒杯感谢街坊四邻:“以后还请周爷爷、各位叔叔婶婶多多关照。”
周叔的小儿子嘴角还挂着葱花:“我每天都来给姐姐捧场——”
吴大爷玩笑道:“哦哟不得了,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晓得哄漂亮姐姐。”
祝晓棠敬了一圈酒,同食杂店的周叔把今后的粮油订单敲定了。
“从前我老爹如何来,我如今也一样,烦扰周叔关照。”祝晓棠敬了周叔一杯酒,话题接着一转,说起王大军来。“周叔记得王大军这号人吗?从前给我家送猪肉的。我今早去菜场,发现他家肉铺关张了。”
食杂店老板,对于来往人流总是格外留心。周叔一拍大腿就说:“咋不记得,我家以前还总叫他捎肉呢。”
周叔的媳妇在旁边跟着说:“是个实心人,我们也就是捎带两三斤肉、几根棒骨的,他都按批发价拿的。就是可惜了,你以前在外面读书不晓得,他都病了好几年。”
周叔接着补充:“早前说去省城医院治,后来说是治不起了,钱就跟丢进窟窿里一样没水花,就回来了。”
“啥病啊?”郑婶子问。
“说是骨癌,癌细胞长腿上去了,真造孽!”
祝晓棠听得心中一跳,紧接着问:“是左腿还是右腿?”
“哪条腿……这婶子就不知道了。”
吴大爷在旁边跟着说:“他身子骨也不成了,没法开店。不过月初我还在菜场见到他了,说是乡下熟人拜托他收猪,也只能这样偶尔卖一卖。像以前那样,长期给你家供肉是不成了。”
祝晓棠“嗯嗯”地答,心中思绪渐渐飘到案子上去了。不过一桌都是热闹人,就着好酒好菜也聊得开心。宾主尽欢的一餐饭,让祝晓棠就此融入明阳路小商铺群体。
同一条路上,稻市公安局里的吃饭氛围就不是那么融洽了。
下班的时间,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有在位置上的都是抱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翻资料。“9.12”案就侦不破,在全市搜捕的情况下竟然又发现一名死者,市里、省里的压力犹如千钧重石。
局长从市里开完会,背着满头官司冲进刑侦队里,下了死命令:“三天!要是再没有进展,就要全市戒严封锁各个交通出口。警察的脸皮,就看你们还要不要了。”
整个办公室坐了十来号人,却静得能听到马路上的自行车铃。小女警抱着一盒鸭爪,低着头也不敢啃。
队里又开了一次会,决定集中力量从死者上面下功夫,全力查明死者身份、生前行动轨迹、接触人群,试图以此为突破口,寻找到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陆铮和他师父起了争执。他本是被派了和李忠去走访市区小祥路——第一起案件发现在下李村的死者是小祥路的流浪汉,这也是所有案件中唯一明确身份的死者。
这是个轻省的活,其他人都要跑村镇,陆铮却不愿意去。
“师父,你听我说,我真觉得上李村要再跑一次。之前侦查凶手的方向没错,我们再去问一次,上李村有什么屠宰户常去……”
“上李村有人跑,”李忠不乐意地打断他:“服从指挥听命令,我反正要去小祥路,陆少爷要是不乐意你自便。”
说着,李忠径直拿起挎包走了。
陆铮在走廊上追了几步,恼怒地停下来,片刻,朝墙边踹了一脚。
“陆少爷?你拿墙角撒什么气?”楼梯转角上来一人。
是祝晓棠提着两只卤鸡来了。卤鸡又嫩又香,冷吃风味更佳,最适合加班吃。
陆铮如是这般同祝晓棠说了一通,又保证:“你放心,我相信你的分析。我已经问过所有养猪的村民,今年总共有七个屠户去收猪,这条线索我自己去跑。”
祝晓棠蹙眉分析,认为调转侦查方向并不可取:“除了男性和左腿以外,凶手几乎是随机选择被害者下手。从这个方向去做,大海捞针。屠户这条线索你要跟,但还是和队里报备一下,尽量争取支援。”
陆铮摸了摸短寸,点头答应,又问:“你来做什么?”
祝晓棠提起两只卤鸡:“来宣传一下,打广告。”
陆铮引路,祝晓棠把两只卤鸡送进刑侦大队:“大家不要客气,我们祝家小饭馆现在重新开业,大家要是加班需要宵夜,欢迎关顾生意,也可以打店里电话,我能送餐上门。”
方才麻花辫小女警带的鸭爪队里都分食过,昨晚吃猪脚面的人也不在少数,祝家饭馆的美味无需多言。如今大家看着这两只澄黄油亮的卤鸡,都口舌生津、忍不住发馋。
刑侦队大队长出来推辞:“小祝,光顾生意好说,这卤鸡我们不能白吃你的……”
话音未落,祝晓棠已经把卤鸡撕开来了。她手里垫了油纸,抓着鸡腿轻轻一撕,骨肉就分离了,可见这鸡多嫩。
“没事,不白吃,这钱小陆警官付过了。”她递出一只鸡腿,“队长尝尝味道。”
盛情难却,递到眼前的鸡腿也难却,陆铮代队长接过鸡腿,拉着他上一边汇报。祝晓棠则将剩下的卤鸡分给其他人。
趁着大家吃鸡的功夫,她的目光落到了挂满案情图片的黑板上。
其中一张照片上,死者三处伤口清晰可见——一处致命伤在颈部,割断颈部血管;一处在左腿,砍断膝盖关节;一处在面部,高温烧毁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