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毛、放血、斩骨,这分明是在杀猪。
祝晓棠闭上了眼睛——
在无尽的黑暗中,ta穿着雨靴,围着防水围裙,将一个捆扎紧实的人拖上案板。又或者说是一具肉,对于顾客来说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ta以为,未必。
嘴巴塞进抹布,只能从中泄露出惊恐的呜咽,而这不会被放在心上,因为ta已经习以为常。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练手的头几次,现在的ta已经下手娴熟、果断。
ta的年纪不小,习惯用传统的放血方式——直接放血,不做昏迷处理。ta会用整个身体压下,固定住身下人的位置。第一刀从颈窝下刀,直接砍断动脉,血液会以最快的速度流出来。
很快,案板上的人就不会挣扎,而是变成一块肉。
这样让接下来的处理操作变得容易,毕竟ta已经不再年富力强,左腿也不再给予有力的支撑。或许还会坐下来,锤一锤腿。
然后点燃火枪,把脸烧毁,烧得面目全非、五官模糊。
之后是最重要的一步,磨得锋利光亮的斩骨刀,当空劈下,从左腿膝窝处斩断。
***
祝晓棠收拾了一番,准备再去一趟菜场。她到的时候是下午,菜场过了热闹的点,不少摊贩已经关张回家。王大军肉铺的门依旧禁闭着。
祝晓棠驻足瞧了一会,然后来到丽姨的店门前。
“你要王大军的地址?”丽姨问道。
“嗯,”祝晓棠编了个理由,“我老爹之前还有笔钱没和他结,听说他生了病也不容易,我想着尽早把钱给他送过去。”
丽姨是个热心肠,一听缘由立刻去给她找地址。
“王大军老婆死了以后,老房子卖了给儿子换新房,一个人也不讲究就住在店里。这几年得了病,有时住院,有时在店里。这会也不治了,估计是在儿子家……喏,找着了,就这。”丽姨把本子上的地址指给她看。
祝晓棠把地址抄下来,连忙赶去。
***
王大军的儿媳是邮政局的工作人员,一家新房就买在邮政家属大院。祝晓棠转了一趟公交来到大院门口,临到大门口又折返出来,进了路边的水果店。
眼下正是柿子刚上市的时候,红彤彤、圆滚滚的,整整齐齐摆在柜台上。她挑了一兜子晶莹透亮的,这些熟透了的柿子绵软香甜,一撕开皮如果不立即用嘴去接,甜蜜的浆汁瞬时就要沿着手指流下来。
店主瞧她眼生,多问了一句。祝晓棠顺嘴搭上话:“我来看一个大伯,他得了病腿脚不好,儿子儿媳一家孝顺,把他接过来养病了。”
“哦,你来看陈虹老公公吧。”店主认得王大军一家,“不晓得在不在家哦,两三天没见陈虹他们出门了。”
祝晓棠背脊一紧,指着收银柜上的电话:“叔,电话能用么?”
“三毛一分钟,你打吧。”
祝晓棠给陆铮打了一个电话,他没在队里,只能托人转告叫他速来邮政大院。祝晓棠又往他BB机去了一条急电。
祝晓棠心中有七八分怀疑,不敢托大也怕错失时间,思索再三又重新给刑侦队拨去电话:“警官,我要举报王大军,他是砍脚案的凶手!他的地址就在邮政局家属大院……”
报完地址她抢在对面的追问前放下电话,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大院里去。
等不及了。
王大军也许等不及吃人了。
祝晓棠按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来到一栋单元楼前。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半,距离下班放学的回家人潮还有一段时间,楼栋里静悄悄。
3号楼1单元501室,门口摆着一双男士皮鞋、一双女士高跟鞋,还有一双雨靴。凶手抛尸在上李村的那晚,正下了一场大雨。
祝晓棠趴在门前听了一会,门里也同样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她敲响了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祝晓棠又一次敲门:“请问,王大军、陈虹在家吗?”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王大军、陈虹!在家不!!!我是局人事处的小唐,快开门!!!”
祝晓棠第三次敲门,捏造了一个身份。
这一次,她不依不挠,似乎门内不开门的话她就会一直敲下去,直到把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惊动也不罢休。接连不断地敲门声中,铁门之后的木门终于被拉开一道缝。
门缝里露出一只圆睁的眼睛,眼白黄浊,底部蔓延着红丝,瞳孔不安地颤动着。
“谁?”门后面的人,五十上下,精神紧绷,大概就是祝晓棠一直在寻觅的王大军。
“大伯,你在家怎么不应呢?”祝晓棠提了下手中的水果:“我是人事处的,领导听说陈虹同志请病假,让我过来慰问一下。
她装出不耐烦的声音:“我都搁门口站多久了,大伯你快开开门,让我进去。”
“她……她病了不方便,你东西搁门口,回吧。”
“那可不成!我连门都没进,一面也没见,这回去咋交差。”祝晓棠不依不挠,“大伯,你是陈虹同志她公公吧,你给我喊一下陈虹同志呗。”
王大军在门后急了,嗓子陡然拔高,吼道:“我叫你快滚,滚,听见没!”
说着就要关门。
祝晓棠好不容易喊开门,当然不会让机会这样溜走,当即就将手中的外套隔着铁门栏杆,卡进里面木门门缝中。
卡住门后,她的声音也跟着拔高:“大伯,我好心好意来探望你儿媳!再说,我可是代表局里、代表领导来的……”
王大军一时关不上门,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终于打开了里面的木门,接着又打开了外头的铁门。
门户敞开,将近黄昏室内却没有亮灯,王大军站在一片昏暗中。病痛入骨的左脚无力垂在地面,他整个人全靠右腿支撑,歪斜这一个大骨头架子站着。
“陈虹在里屋,你进来吧。”他说。
随着他声音一道传过来的,是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祝晓棠定了定心神,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抓着外套,踏进了幽暗的房子里。王大军将她往卧室引,在她往前走的瞬间,把门关上。祝晓棠听着砰地一声,不及回头去看,耳后已经传来一道劲风。她迅速拧身后仰,带着血沫的砍刀擦着鼻尖挥过。
王大军一击不中,踉跄着要上前,祝晓棠扬手就将一兜柿子砸向他面中。王大军满面砸烂的柿子,看不清前方,祝晓棠抓住时机,双手抓着外套套住那把砍刀,连带着王大军的手臂一同绞住。王大军整个人被她绞着胳膊不得不反身过来,祝晓棠抬脚往背上踹,试图将他压倒地上。
祝晓棠是奋力狠狠一踹,可人却只晃悠了两步,又站稳了。
祝晓棠心中一遭,大意了,忘记现在自己是个小弱鸡。而挨揍的王大军,已经红着眼反身扑过来……
***
王大军已经杀红了眼,血气和滔天的恨意将原本被掏空的病躯充盈,似乎让他在这一刻力大无穷,他要让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眼前这个小女娃,还有厕所里的那个不孝子……
所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
王大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
他从前是个老实人,从一个木板推车做起,勤勤恳恳、走村入户地收猪买肉,靠着辛勤打拼攒下肉铺、开上三轮摩托车、给儿子买新房,成为菜场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可突然老天爷就不眷顾他了,他得了病,市里治不好,去了省里省里也治不好,棺材本都搭了进去也不见起色。
儿子站到他病床前,劝他回家:“医生也说了,爸咱们回家保守治疗吧,我和陈虹天天给你熬棒骨。”
王大军在被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自己儿子和儿媳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他们不愿意拿钱出来给自己治病,才劝他回去。
保守治疗,不过是吃药等死!
王大军不愿回去,可他没钱了,还是回了市里,身体一天比一天得坏。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等死了,可突然老天爷又给了他生机。
那天大雨,王大军从医院拿药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一个流浪汉。他原本是慌忙下去查看,但当看见那人毫无意识地倒在大雨中,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来——都说要以形补形,可人的骨头坏了,猪的骨头怎么补得好呢?
他吃了第一条腿后,身体果然好了起来,左腿渐渐生出力气。
于是他不再去医院,反而重新将肉铺开起来。借着下乡收猪的幌子,沿途寻找搭车的、问路的人,再伺机将他们打昏,运回肉铺里杀掉、砍腿,尸体就在下一次收猪的时候沿途扔掉。
他这么做了几回,竟然都没有被抓到,这让王大军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只是尸体多了,引起公安的注意,来往村路上搜查的人太多。王大军几回收猪都空手而归,他又生出一计,在肉铺上贴出招聘启事,吸引年轻有力的男人上门应聘,再伺机将其杀害。
王大军又得手了两次,然后市里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连许多天没有人上门应聘。王大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急速地败坏下去。
在极度渴求的癫狂状态下,他给自己的儿子打了电话——声称要上他家去吃饭。
儿子啊,你的家是我供的,你的骨血是我造的,现在就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王大军!!王大军,你非法行凶,我现在依法逮捕你——”
“王大军!!你儿子儿媳在哪里!回答我!”
王大军觉得头很痛,他一心与眼前的小女娃搏斗,不知何时身后冲来一个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
逮捕?终于,他还是被抓住了吗?
在纷乱中,被按在地上的王大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紧闭的厕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