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飞霄揭开盖头后就没了动静,椒丘略带迟疑:“夫君?”
飞霄这才回过神:“哦!下…下一步是?”
“饮交杯。”
飞霄目光转向喜桌,刚刚拿杆秤时就注意到一侧的托盘上放置了两盏酒杯,杯沿镶有金边,两端的底座还被一根红丝线拴在了一起。
飞霄放下了杆秤,伸出双手分别握起两盏酒杯。
习惯了酒桌上推杯换盏、互呈敬辞的她犹豫地问了一句:“直接喝吗?可要说些誓词?”
“不必,行胜于言。”椒丘回答,随后伸出了右手示意飞霄将其一的酒杯递于他。
杯盏袖珍,交递间不可避免碰到手指,指尖相触仅短短一瞬,却弹挑脉搏,悸动燃着血液沸向心窝,还未饮下这杯中酒,胸膛内便已烧得灼热。
“夫君坐我左侧,右手端自己那盏与我交臂后饮尽,动作与我同步就好。”椒丘向左轻挪双膝,调整了自己坐姿的朝向,与正侧身坐下床塌的飞霄照面。
他自是看不见对方的动作神情,但长年的并肩作战早已让彼此达成默契,右臂正抬起刚举于半空之际,对方的手臂就缠了上来。
飞霄学习模仿椒丘此刻每一处细微的动作变化,与他一同拉近彼此的距离,环绕对方的小臂,向内轻旋手腕,微倾杯盏,直至把酒送进自己唇缝之间。
红线相连,共饮合卺。整个过程心照不宣,应了他说的,无声胜有声。
倒是两端杯底系着的红线却与那玉镯的锁链异曲同工,牵住了二人的手腕,只是此刻双臂紧缠,比那“手铐”栓得还牢。
飞霄自坐下起就紧盯着眼前的新娘,凤冠霞帔映着烛火,就像过去午后树荫在他脸上留下的光斑那样晃眼,她就那样一直看着,直到双目失焦才意识到忘了眨眼。
她使劲闭上眼缓解下干涩,再睁开。
婚服上的鸳鸯刺绣是假的,烛光打到眼前人的脸上也是虚的,新娘子是赝品,新郎官也是伪装,什么都不对,又理应什么都对。
酒已饮尽,二人手臂连成的“同心结”依旧保持着。
绸缎摩擦手臂的触感是真的,嘴巴呼吸吐出的雾气也是实的,椒丘是真货,飞霄也是本尊,什么都对,又仿佛什么都不对。
全身的血液都在为脉搏和心跳让步,她什么都听不清,印象中嘴里的酒是看着对方喝下的,但对方的酒又是流进自己口中的,酒是什么味道当然尝不出来,毕竟身体不是自己的。
可望着眼前的椒丘,切实是椒丘,就算穿上新娘衣裳,戴上金银珠翠,椒丘还是椒丘,模样没变,神色更没变,椒丘始终是椒丘。
飞霄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看不见吗?
可倘若你能看见,你还会像现在这般坦然自若吗?
倘若你的眼睛还能看见……
“椒…… ”飞霄喊习惯了才反应过来此时应该改口:“娘子。”
“嗯?”椒丘对自家将军的这声改口感到新鲜,但依旧不动声色。
结果下一秒传来他此生听过最柔软的一句恳求:“可以睁一下眼吗?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每个字都系动着胸腔的起伏,呼吸的震颤裹着合卺酒的湿气,一并浸染他的耳畔。
椒丘有些意外,但他自然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飞霄。
他缓缓抬起睫羽,浮露出金色的双眸。
一如既往的黑,视野与合上时并无二致。
但是没关系,原也不爱睁眼,过去不乏人说这眼里饱含城府算计,还是一直闭上最好。
清晨旭日的曦光也好,夜幕闪烁的星河也罢,哪怕是万家燃起的灯火,再算上这婚房通宵的花烛……自吞下颠踬散后他便统统舍尽,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如果承诺要医好的人不能好好活下去,纵览遍这世间万景,又与瞎了有何分别?
他是医士,眼里只要装下他的病人就足够。
既然病人已经痊愈,那就更不必睁眼。
他打破沉默,略带半分戏谑自嘲:“妾身如今的眼睛怕是黯淡无光吧……”
飞霄心头一颤,你果然也是会在乎的吗?
失明之后椒丘从未袒露哀色,一如既往云淡风轻,身边人都以为他毫不在意。
毕竟以前也很少见椒大夫睁眼。
可飞霄不同,她见过好多回,每见一回就分外怀念。
记忆刻骨铭心,初见这双眼的时候里面载满关切担忧,温柔怜惜的眼波如地底源源外渗的甘泉,将她的遍体鳞伤的身躯呵护捧起,推出深渊。
过去从未有过人这样盯着步离人战奴时的自己。
从那之后,这双眼睛便成为她的容身之所。
恰如此刻,她多贪恋这还未合上的双眸。
她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口吻回答道:“怎么会?我现在看着亮得不得了。”
回忆着这双眼曾流露出的各种情绪,似是觉得刚刚的话还不够,又补一句:
“真的,比这房里燃着的烛火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