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你怎么在这里?”
苏明姝没有压低声音,遇到熟人的场面很快吸引在场大多数人。
同学A:“?明姝你认识她吗?”
苏明姝扯了扯嘴角。
过了一会,她看着云葭回答:
“这是我妹妹,也是临大的。”
说完她从上到下打量云葭,皱眉:“你是在这里当服务员吗?”
这句话一出口,包厢里迅速安静下来,只剩火锅咕噜咕噜的滚烫水声。
离苏明姝座位最近的人不可能没听见,云葭看到谢屹禾把视线移到这里。
“这你妹妹啊?”周放丝毫未感到降低的气压,可开心招呼,还要递给人一罐气泡水,“妹妹别忙了,来一起吃火锅啊,你姐姐今天请客呢。”
“你什么情况?”苏明显然没替云葭考虑,依旧自顾自摆起“姐姐”架子,只是比起关心语气里更多的是指责。
“爸爸妈妈给你的生活费不够还是你花销不节制,至于来这种地方工作?”
云葭想笑,什么她什么情况,这种地方又是什么地方,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平白无故带着侮辱的意思。
不过她也没指望苏明姝这种没体会过生活疾苦,从小到大泡在蜜罐子里的人理解自己。
敷衍应了一声,云葭拿上菜单要走。
半顿饭下来没被谢屹禾理过一句,苏明姝心情极差,又撞见妹妹在这端盘子,她怒火中烧:
“云葭你什么态度?没看见有人和你说话吗?”
周放看不下去这场面,本来高高兴兴的一起吃顿饭,这算怎么回事。
看看,还得靠他解围,这帮公主少爷没他真不行。
”我服了苏明姝,你对你妹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听——”不对。
说到一半,周放眯起眼,仔细看离自己半张桌子远的女生。
半晌,他语气疑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大概半分钟,他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
“我就说呢,你是披谢屹禾外套那个女生吧!”
风云人物莫名出现在对话中,还是这种和暧昧沾边的话题,时大时小的谈论在所难免。
“我靠,这还有故事啊?”“……不知道,没听过阿禾有熟悉的女生”“放子自己说的还能是假的不成,谁不知道他们走得最近。”
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谢屹禾不动声色挑眉,只是往嘴里灌了一口可乐,气泡在杯子里炸开,争先恐后涌出瓶口,杯底留下一滩水渍。
他看向那个方向,云葭手里抱着托盘,黑发扎成低丸子垂在脑后,太多人的注视让她的神色无助而僵硬。
谢屹禾不信苏明姝看不出来云葭的窘迫,但她依旧选择在一群生人面前逼问自己的妹妹。
有意思的。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这有什么的。”声音越说越小,他瞟了一眼云葭,随机把目光移到谢屹禾身上。
难道这还有什么避讳不能说的吗。
周放这样一打岔,气氛就没有那么沉重,云葭是真心想感谢他替自己解围。
只不过时机不合适,云葭只是面对苏明姝,视线平平:
“你和朋友们好好吃吧,我还要继续兼职,祝你们吃的开心。”
话音落下,云葭逃也似得离开房间,背影算不上潇洒。
云葭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苏明姝,她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尤其是眼睛:
可以说是怪异地盯着自己,就像云葭从沅溪来到临北那天,在苏家,苏明姝第一次见到她。
不是厌恶,不是怜悯,不是友善,说不清道不明。
云葭走后。
“继续吃啊,坐着不动怎么了。”
这句话是谢屹禾说的,他自在从锅里夹出一块肥牛卷,在蘸料盘搅了搅后,慢条斯理咀嚼咽下。
有些时候,有些特定的位置说出的话一定是有特殊含义的,听着可能没什么特别,但一定是不同的。
没这么摆在明面上才有人情世故这个词不对吗?
比如现在。
你是否听出这句话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事实证明苏明姝一点都不惯着云葭,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翌日一早就传到苏母耳朵里。
许久不联系的聊天框冒出一条红点。
“葭葭,我和爸爸今天恰巧都有空,有空一起吃个午饭吗?”
“十一点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到学校去接你和姐姐,不要忘记了。”
上车之后,姐妹俩坐在后座。
车上放着柔和的英文歌,苏明姝自云葭上车后就一直低头玩手机。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她才摘下耳机。
“你和谢屹禾认识?”
两个人坐在一起都尴尬,苏明姝带着耳机根本没听歌,想起苏母交代给她的,只好找这个话题。
她想不到还能问什么了,开学这么久其实她和云葭根本没联络。
苏明姝自顾自说下去:“谢屹禾怎么会借给你外套?他知道我是你姐吗?”
大姐,你想太多了吧,谢屹禾又不是情报管理局的。
“我出了丑,学长恰好遇到,就把手里的外套借给我了。”
“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看样子她也没往别的方面想,看谢屹禾那天的反应估计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那你找个机会和他道个谢吧,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你没事就别去打扰他了,昨天晚上是他们数字基地的人一起团建,他平常都挺忙的。”
清蒸鲈鱼,虾仁水蒸蛋,鲍鱼羹,白灼虾,山药排骨汤,蒜炒青菜,土豆丝。
“我先点了这些,你们看看要不要加菜。”
苏明姝把下意识越过右侧的云葭,把菜单递给父母。
她撒娇着要一个很贵的牌子的包。
“爸爸,我前几天看上一个包包,那个款式在国内巨难买到,但是我特别喜欢,我看张叔叔朋友圈,他这几天不是在国外嘛——”
“给你看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特别特别适合我?那你让张叔叔帮我从国外买一个好不好?”
苏母闻言开口:
“你这个月不是刚买过一只,怎么又要买包?”
神情是不满的,语气却全然是宠溺和纵容。
苏建宏被女儿天花乱坠的说辞哄笑,草草看了一眼苏明姝的手机屏幕,犹豫不及片刻:
“你妈妈说得对,不过孩子还小,一个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钱,想要就给她。”
云葭低着头挑鱼肉的刺,在全家人笑起来的时候适当抬眼弯弯嘴角。
“老苏,你就一个劲宠她,”苏母夹了一只白灼虾,递到女儿碗里。
“学你妹妹安静些吃饭,一开口就要这个要那个,看你以后挣不到钱怎么办。”
说到这个,苏母才想起今天这顿饭要解决的一件事。
“对了葭葭,我怎么听你姐姐说你在火锅店做兼职呢?难道家里给的钱不够花?”
苏明姝达到目的是肉眼可见的愉悦,在座位上哒哒哒敲着手机屏幕,漫不经心附和:
“云葭,我可没有告你状的意思啊,但是我们家的条件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你去饭店端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爸爸妈妈亏待你了。”
“不是的,”她解释,“是我自己想攒点钱——”
“你每个月少花点不就是攒钱了。”苏明姝插话,“搞得好像谁缺你钱了一样。”
“好了,”苏父把茶杯放在红木桌上,沉沉一声,“你自己花钱怎么样心里没点数?还好意思说起她来了。”
一家之主发话,苏明姝闭上嘴哼了一声,给自己盛了一碗排骨汤。
话音一转,矛头从未转移。
“云葭,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学生不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学习,一门心思全扑在怎么赚钱上,这像什么话?”
他停顿,有所顾忌,但还是继续:
“我知道这些习惯可能是你从沅溪带来的,你叔叔怎么教你的我不知道,但对于我们家来说,这就是不应该的。”
对于我们家来说,这就是不应该的。
云葭继续挑着碗里的刺,这鱼刺挺多的,怎么挑都挑不完。
“对啊,你爸爸说的话不好听,但都是为你着想,”苏母补充,“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地方工作,结交什么层次的人不说,安全都没有保障。”
“听爸爸妈妈的,那种地方以后就不要去了,嗯?”
终于把鱼肉挑好,她已经毫无胃口。
云葭很少对这家人产生什么情绪,因为她一直告诉自己,苏家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麻痹真的有用吗?
没有。否则她为何感到这样的愤怒?
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机器。
在她一出生就决绝抛弃她离去的人,十八年将她扔在别人家里不闻不问,几乎已经将这个人忘记——这样不称职的,姑且称之为“父母”,有什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从她回到苏家,这些人一直告诉她要怎么做,不能怎么做。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对他们的命令逆来顺受?一顿一时兴起的“江南菜”就能收买云葭,体现他们对她的好是吗?
她看向那盘白灼虾,还有一旁的虾仁蒸蛋。
云葭突然觉得疲惫,疲惫到调动不起任何埋怨、痛恨、委屈。
有用吗?这里有人愿意听她倒苦水,还是能置身处地体会她?
算了吧。
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对虾过敏。
一味据理力争,还不如捞点实在的。
把晶莹剔透的肉扔到盘子里,云葭看向苏父苏母,似平常开口:
“既然爸妈和姐姐都不希望我出去兼职,以后我就不去了。”
苏母见她听进去了,脸色缓和不少。
“知道就好,家又不是供不起你,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爸爸妈妈平常这么辛苦,就是希望给你们最好的条件,你看你姐姐,有什么想要的呀从来不憋着的。”
“嗯。” 云葭点点头。
她垂下眼,似平常乖巧:“上个月在姐姐的画室里看到一套颜料,我向姐姐借了一点试着给设计稿上色,效果特别好,绘画课前给老师看了看,老师特别满意。”
“我知道自己画得不算好,”云葭作出一副羞涩的神态,目光落在碗沿的青花纹,
“但老师说,要是能一直用那种颜料,我的设计稿在色彩表达上能再上一个层次。后来我才知道,那套颜料是爸爸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据说那个牌子的颜料里是里面加了真的宝石粉末,连调色的时候都不会分层。”
苏明姝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云葭:“你知道这一套颜料多贵吗?再说你不都知道主要问题是自己功力不够画得不好吗?”
一套二十四色,六万八给她买一套颜料,她求了妈妈多久才受到的生日礼物,云葭才学了几年画画,凭什么说要就要?
又没问你要钱你在这急什么急。
她不说话,眼眶马上泛红,受惊般缩了缩脖子,落在别人眼里确实像受了委屈。
“对不起啊姐姐,我不知道这么贵。”
苏明姝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最重要的是,自己又是撒娇又是哀求才得到的东西,她云葭动动嘴皮子就想有一样的,凭什么?亲妹妹又怎么样。
苏明姝坚信自己的父母不会这样妥协被忽悠,但那种危机感密密麻麻缠绕爬上,苏明姝不再淡定,她迫切看向自己的父母。
苏父的目光落在云葭低垂的侧脸上,审视这个一直流落在外,不久前刚回家的女儿,眼底沉重。
商场如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怎么听不出来云葭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这个小女儿有本事,倒没被养成废物。
“爸爸——”“那就买吧,姐妹俩本就不应该厚此薄彼,买到了我让小林给你送过去。”
小林是苏家公司的职员,也是苏父的私人助理。
苏明姝还想开口争辩,却被苏父一个不可置喙的眼神堵了回去。
“谢谢爸爸!”云葭笑起来,像得到奖励餍足的小孩子,不似作假。
“你对爸爸说什么客套话。”
他露出和蔼宠溺的笑,连眼角的皱纹深陷几分,与刚才判若两人:
“收了和你姐姐一样贵重的礼物,你也要明白自己是苏家的一份子才是啊。”
“哐当——” 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苏明姝猛地站起身。
她第一次用这种愤怒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