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和妹妹到底在争什么,都多大的人了?”
苏母挽着大女儿,在等车时轻声细语劝说。
“云葭从沅溪回来后,我和你爸爸也没送过她什么东西,她也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再说你爸爸刚答应给你带那个包,对待云葭,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语重心长:
“她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也有了,有什么好闹脾气的呢?”
“妈妈!”苏明姝无话可说,只是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因为她知道苏母说的句句在理。
但她还是无法迅速地接纳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
这好比你当了十九年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这时候你的父母告诉你你还有个妹妹,因为她在外面过得很苦你就要什么事都让着她,照顾她。
苏明姝扪心自问,云葭之前过得差还是好,跟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她来了,苏明姝反而要把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吗?
人都是自私的,到了她这里也一样,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可能对云葭抱有纯粹的善意。
苏明姝表情很难看,回头看了一眼默默站在后面的云葭。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来打扰妈妈安慰自己。
“妈妈,我不想和她坐一辆车。”
“你告诉她我们要去别的地方,让她自己回学校吧。”
苏母妥协了。
云葭看那对母女说了什么,苏母叹了口气,刮了刮苏明姝的鼻子,随即走向自己。
“云葭,你姐姐还在闹脾气,等会我帮你打个车回学校吧。”
云葭坐在计程车上。
她把头靠在玻璃窗,窗外景色倒退,让人眼花缭乱。
她闭上眼。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女人最后对她说的话:
“葭葭,你懂事听话,别和姐姐计较。”
或许是周旋太久,闻言的一瞬间,泪水几近从眼眶涌出,不同于饭桌上为了达到目的,她迫切地、不顾一切想要控告:
“那我呢?”
“妈妈,为什么我就要一直懂事听话。”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不管是在沅溪还是在临北,这都无解。
云葭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在纠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为什么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一般来说,孩子是随父母而姓,但她既不叫苏葭也不叫何葭,反而是取了奶奶的姓,云,单字一个葭。
奇怪确实奇怪,不过这也没什么。
可惜清水镇一共就这么大,年龄相仿的孩子不仅能记得谁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糖,还能知道谁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几个弟弟妹妹。
云葭需要无止境,一遍又一遍回答这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你弟弟不和你一个姓?”
这话问得不对,其实是云葭没有和他们一个姓。
云葭自小就和父母不亲近,尤其是,她觉得自己的爸妈重男轻女,对苏天宇明显比对自己好。
苏志远夫妇经营着一家面店,这是他们一家四口唯一的经济来源。
苏天宇只比她小三岁,但他却不用在家里的面馆帮忙端菜招呼客人,不用跨上年久失修的自行车,费力越过一级级爬满青苔、湿滑难行的石路,不用在溪水前一遍又一遍揉搓那难以洗去的油渍。
有一天,云葭送面经过奶奶家,她不知为何又想到这个问题,在想探寻答案的促使之下,她推开那扇门。
“奶奶,”十二岁的女孩处于稚嫩与早熟之间,说不能意识到肯定是假的,父母的偏心与淡薄有时让她无法忍受。
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面,她对上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
“我真的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吗?”
请一定要回答是。
“他们真的爱我吗?”
那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爱意?
唯一对她和蔼亲厚的老人在那时抚摸过她的脸颊,神色复杂。
十二岁的云葭看不真切老人眼里流露的情绪,十八岁的云葭却能不费吹灰之力一眼读懂——
那是一种深切的怜悯,怜悯一个幼童在最无知的年纪道出她多舛的命运,以最天真的姿态诉说最残酷的真相。
小云葭很快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比起纠结“爱不爱我”,她更在乎自己送完外卖后,能不能在家里吃到一碗热乎的面。
她吃的苦太多,一个没有父母在意和疼爱的孩子独自长大,可想而知其中的不易,“爱”对她来说太飘渺,她的沉重是那条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江南多雨,下雨天的泥泞让拖着自行车的她寸步难行。
当然,这时候的云葭怎么会知道一切的缘由,她忍耐着,在夹缝中汲取一切营养得以挣扎生长,直到那件事发生,她彻底看清了一切。
云葭无法在清水镇继续生存,就像人不能活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沼泽。
她要离开沅溪,在收到临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
原以为全新的人生向她敞开怀抱,直到看到那对衣冠楚楚的夫妇站在她面前,神情温和告诉她:
“你是云葭吧?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她的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告诉云葭她这十八年口口声声的“父母”只是她的叔叔和婶婶,她们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把她送到这里。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她流出幸福的泪水,深情拥抱云葭。
云葭觉得好笑,甚至愤怒。
在她最绝望,一度要放弃时,这两人不见踪影。
等到她终于成功摆脱清水镇,摆脱让她痛苦的一切时,他们出现,惺惺作态体谅她的不易。
也许他们是有苦衷的,也许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是一件好事。
那为什么,她只预感自己要陷入更深的沼泽,在那一瞬间,最生动的情绪是无由来的恐慌?
一整个下午心思游离,以至于在向仪拉着她去试听选修课,云葭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阶梯教室的位置上。
“云葭?云葭!”
被身边人拍醒,云葭猛的清醒,从回忆里脱离。
“你手机一直在震动,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向仪凑近她:
“你怎么了?怎么中午出去一趟回来后魂不守舍的?”
云葭找了个理由解释,握住手机出门。
楼梯间拐角。
同一个电话打过来好几次,号码归属地又是沅溪,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她接通电话。
“云葭!你终于接电话了!”
苏天宇在电话被接通那刻大喊出声,因为没有耳机只能外放,云葭赶紧把音量调低。
“好姐姐!求你了,你就借我两千应应急,下个月我保证还你!”
“我上次和你说的很清楚,要钱找你爸妈,我一分也不会给你,以后你也不用联系我——”
“不联系你,怎么可能嘛,”苏天宇几次哀求,见云葭油盐不进,立马原形毕露。
“好好说你不听,既然你把话说死了,那我可就不给你留情面了,云葭,”
“你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被你爸妈扔到清水镇这个鬼地方吗?”
这句话让云葭握着电话的手一紧。
苏天宇居然知道里面的内情。
“你有话就说。”
“我是可以有话就说,问题是你得把钱给我,我就不信你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有数。
对面的人见云葭软硬不吃,气急败坏:
“我*你妈,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云葭冷笑要挂断电话,在下一秒,抬起的手指一顿,
“你不就是被你爸妈卖到沅溪的吗?你他妈就值五十万,你自己知道吗?”
呼吸停滞,一霎那天旋地转,血液倒流,阵阵耳鸣声钻入大脑。
“你以为自己是失散多年的富家千金,开什么玩笑呢,你家里欠债,医院又误诊我妈不能生孩子,我家用五十万把你给买了,听见没?你就是一个只值五十万的赔钱货!现在你回去了,赶紧把五十万还给我们家……”
手机掉在地上,辱骂没有结束,云葭已经听不清后面那些肮脏的话语。
青石板路为什么看不到尽头,清水镇的雾气何时才能散去,到底要以多么卑微的姿态才能破土生长——
这一瞬间,云葭终于全部明白。
可能是见云葭这边迟迟没有反应,苏天宇要钱失败,骂爽快后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云葭感觉自己摇摇欲坠,膝盖脱力,她缓缓蹲下。
雾气越来越多,眼眶湿润朦胧,她居然一时间分不清眼前是青石板还是楼梯台阶。
一直自以为走出那片沼泽,真的吗?
鞋跟一滑,失重感铺天盖地,云葭认命了: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倒霉鬼。
摔下去吧,摔死最好。
就在她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时,腰间突然一紧。
伴随深褐色的气泡水洒向半空,温热有力的手掌托住她下坠的半截身体,毫不犹豫力道往上一带,凭空将她拎起。
那只手扣的很紧,透过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茧。
失重感消失了,云葭睁开眼,双脚站在坚实的地上。
可乐罐一阶跨三阶摔下,最终落在下一层地面,形状凄惨。
云葭面对满地洒出的气泡水,愣住了。
“学妹,看什么呢?”一道懒散的声线响起。
说话的人好似心情还不错,继续道:
“可乐罐好不好看?”
“要不是我见义勇为,你摔得和它差不多吧。”
云葭转身,谢屹禾站在她身后,像是没见过能平地摔下楼梯的成年人,打量她。
云葭看了一眼他,全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还好衣服是黑色的,远看不太明显。
谢屹禾抬手,胸前至腰腹一片浸得湿透,他见云葭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气笑了。
甩了甩手,他问云葭:
“看够没?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看。”
云葭赶紧收回视线。
“对不起,谢谢,”这种情况云葭不知道说哪个比较好,像人机一样全说了。
见谢屹禾没反应,她又说了一遍。
半晌。
“云葭,”
云葭没想到他真的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重重“嗯”了一声,等待他讲出解决方法。
没想到谢屹禾只是盯着她。
“几次三番的,”他停顿,垂眸看了眼惨不忍睹的黑T。
云葭提起呼吸,听见他这样说:
“我哪儿得罪你了,你来碰瓷的吧?”
谢屹禾碰到云葭确实要自认倒霉,现在他只能穿着脏衣服去上课。
A.T.在美设方面有很大的短板,视觉风格的定调能很大程度影响游戏的色彩和氛围,玩家也能从中感知团队对一款游戏的定位。
可惜他们已经卡在这里太久,概念符合的美术师不是没有,但离他的理想建筑总是差一步。
也有人吐槽他眼光太挑剔,但谢屹和就是没法对那些商业味儿爆表的千篇一律的设计模型妥协。
“12月初版测试要上交大赛主办方,你再挑,别的板块和分支我们还做不做了?”
谢屹禾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旁听这节游戏美术叙事,其实更像是穷途末路,他也没自信到听一节课就能亲力轻为做出什么,只是找找灵感。
扫码支付一罐可乐,他发了条语音过去:
“实在不行就找外包团队,钱算我的。”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他站在这里,憋了半天才说一句废话。
眼神定在云葭身上,他想着这姑娘平常不是挺能说会道的,怎么,今天转人机模式了?
谢屹禾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为难她一个连走路都能摔的人,实在没意思。
“下次见到我,把可乐钱赔了。”
鬼使神差,他说出这句话。
说完自己都顿了顿,然后绕过女生下楼。
云葭回到教室,离上课时间也没差多久。
枯燥的专业名词一个一个冒出,云葭现在也没心思上课。
阶梯教室往后一节节拔高,她和向仪坐在最后几排,视野宽阔。
她这个位置,能清清楚楚看到第五排的谢屹禾,
自然也能留意到有多少双偷瞄他的眼睛。
座位上的人根本没听课,侧着头和身边另一个男生交头接耳,时不时勾起唇角。
好像刚才的意外完全不能影响他的心情,只是他光鲜亮丽生活中平平无奇的插曲。
云葭承认谢屹禾很吸引人,比如现在,她就是众多偷看他的人,之一。
她很好奇谢屹禾。
在云葭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如此灼目,一个是苏明姝,高傲如孔雀或天鹅,另一个就是更甚者谢屹禾。
可是苏明姝傲慢,娇纵,自私,目中无人。
但谢屹禾没有这些缺点。
反之,和谢屹禾接触的几次,还有他在学校的风评,云葭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抹黑他的地方。
虚伪。
那一刻,云葭想起这个词。
她见过虚伪的面孔,甚至今天下午还对她寒嘘问暖,令人恶心想吐。
想起这个,她倒是真的想感谢苏天宇,要不是他,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怪不得坐在包厢里的每一刻她都觉得无法融入,不能融入苏明姝和父母之间融洽的交谈,所以她只能不断的夹菜,再夹菜,一口一口咽下所有情绪。
只是偶尔望向苏明姝的时候,她会思考,为什么自己要坐在这里观赏属于别人的幸福?
就像现在,凭什么她要坐在这里看别人对谢屹禾的仰慕。
扭曲的恨意丝丝吞噬云葭,她的眼神冷下。
这个世界上幸福的人这么多,活在别人注视下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她云葭只能在角落窥视,像得不到爱的人自怨自艾?
这对她不公平。
云葭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其实她太高估自己,她根本做不到接受这一切。
无法接受出生就被抛弃,无法接受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换来别人的前程似锦,无法接受以外人的身份旁观苏家的幸福,无法接受自己在饱经苦难后还要喘息着无止境的疼痛活下去。
所以在没人发现的角落,就像现在,她不由得厌恶注视着谢屹禾,把坏情绪撒在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凭什么你就这么肆意又洒脱,什么都不做就有人来爱你,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无数的人抬头仰望你?
云葭受够了,受够了被抛弃,受够了被施舍,受够了像个透明人一样旁观别人的幸福。既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得到了,那她就自己去抢。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窜过向仪说过的一句话:
“电视剧男主角来的吧。”
主角,拥有一切光环的主角,得到无尽的爱的主角。
那么,如果她和谢屹禾在一起,如果她站在谢屹禾身边,是不是她也能收到那些羡艳的目光,收到很多很多的爱与怜惜——
是不是就可以成为故事的女主角?
自己非要救还说别人碰瓷,呃呃呃懒得喷^^
故事背景终于讲清楚惹!下一章就正式开始恋爱主线了——都看到这里了,泥不会还没有收!藏!叭!
这个作者这么萌,快加收藏好不?不好也好!(揣兜兜)
游戏方面全是我瞎掰,就是假大空,大家看看过有个大概就行orz专业人士可以评论建议但素不要抨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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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