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
云葭能通过面前人的表情猜测到他心里的想法,谢屹禾应该是怎么也没想到还能这样,拐弯抹角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那么多,如此滑稽的乌龙大概第一次出现。
谢屹禾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打量她,眼里是不掩饰的新奇。
云葭把脸埋到温热的湿毛巾,企图赶跑大脑里作祟的羞赧。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还不如不问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没拿到谢屹禾的微信号!
这么一闹,发热早就退下。
云葭服过药就爬上床铺,可能感冒的人是睡不够的,不一会她就渐渐感到睡意。
一天的画面回闪,最终停在医院里的某一幕。云葭往墙边靠了靠,蜷缩身体,彻底入睡。
久违的深度睡眠,她做梦了。
江南水乡长年笼罩一层无法驱散的薄雾,雾缠绕困住云葭的童年,她在梦里重逢的人也属于那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但梦境与现实往往相反,是那样温暖的回忆。
豆丁大的男孩把手贴到她滚烫的额头,嘴里念念有词“生病了就要看病,不能硬撑着”。
云葭的眼角湿润,她分不清当下的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依旧昏睡。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让她彻底脱离梦境。
云葭梦到了苏天宇,准确来说是十几年前的苏天宇,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幼。
往事不可追忆,只会越陷越深,更何况那也不值得留恋,而且会梦到沅溪极有可能只是因为在医院目睹谢家兄妹的相处日常。
云葭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她很快清醒。
才不到八点,手机里显示七个未接来电。
还是苏天宇。
也许是梦里的回忆都真实发生过,云葭不可避免心软,接通了电话。
背景音嘈杂混乱,依稀能听见键盘和鼠标声,夹杂不堪入耳的脏话。
云葭闭了闭眼,这个时间点,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网吧通宵了。
云葭等了很久,没有人说话,倒是听见了苏天宇喊着“上啊怂nm呢”“我靠谁给我奶一口来来来”。
如果说一开始还抱有一些怀念和亲人间的温存,到这一步她真的没心情了。
“苏天宇,你找我什么事?”
“我数到三,你要是还选择沉迷电脑游戏,我立马挂电话拉黑。”
“别啊别啊,云葭,”不知道触及哪个关键词,苏天宇着急接话。
话筒距离好像移远,音量兀然降低:
“哎你们等一下啊,我给我姐说点事……不挂机不挂机,我一会上哈。”
过了一会,嘈杂背景音终于减弱,苏天宇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云葭,你借我点钱呗,我手头有点紧,等过几天爸妈给生活费的时候我翻倍还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开口就是要钱。
眼底的温度骤然降下,云葭的语气生硬决绝:“我没有钱。”
“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没钱没关系,你爸妈有钱啊,他们怎么可能不给你钱。”
“云葭,我小时候吃的喝的都分你一半,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样不是忘恩负义吗?”
电话那头的人越说越激动,好像云葭确实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受害者是他,且不可饶恕。
苏天宇一味的指责和埋怨让她忍无可忍。
她面无表情,彻底不再抱有多余的期待。
“苏天宇,我离开沅溪时给过你们家一笔钱,只要你后半生老老实实,这笔钱够你衣食无忧过完一生。”
“你搞清楚了,给完那笔钱之后我再不欠你们的,你还以为自己能像以前一样无止境地问我要钱?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最后,似警告也似劝告:“你今年十五岁也不算小孩,既然不好好读书就去找个班上。”
“光想着靠你爸妈兜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等对面反应,她果断挂掉电话拉黑这个手机号,连带着她那对好叔嫂。
心情直转而下,云葭靠在椅背上平复自己。
她闭上眼深呼吸,默默消化愤怒与恶心。
生活上的事情不如意就把精力放到更值得她对待的地方。
周一上午没课,简单洗漱之后,云葭出门前往教学楼,她记得昨天辅导员找她有事。
临北大学校内建筑多,占地面积大,她买了个烧卖边走边吃。
辅导员姓陈,单字映,是艺术学院新招的老师,在同岗位里比较算很年轻,云葭到的时候她正坐在办公室里和新生谈话。
云葭在门口站的有点久了,第二次往里看时对上这位老师的目光。
“陈老师,”云葭趁机开口,“我是24视传2班的云葭。”
“进来吧,”陈映点了点头,扫了一圈后随便指了个座位,“你先在那边坐一会,我等一下找你谈。”
新生谈话是随机抽取的,可能只是抽到她的。
为了避免东想西想,云葭拿出单词本,利用这段时间背四级单词。
等了有七八分钟,上一个同学离开。
“你在背单词吗?”陈映走到她身边,小小的单词本上有不同色号荧光笔的标记,看样子拥有一个上进用心的主人。
“有紧迫意识很好啊,”陈映夸她,“要坚持下去。”
“我这里本来没有权限看学生考进来的成绩,但是这学期我任课大一部分班级的平面设计这门课,找你过来也没有别的原因。”
“我这个人比较直接,喜欢有话就说。”
“云葭,”她的眼神流露出赞赏和鼓励,“我看过你的几幅画,你的设计基础还是很不错。”
“虽然现在说为时尚早,但我看你对自己也有一定的规划。接下来的四年不要虚度光阴,可以多参加学校官网推荐的比赛,含金量都是可以的。”
被人肯定都会觉得开心,云葭也没想到刚开学就能受到老师关注,受宠若惊答应下。
陈映像是想到什么走回办公桌,她凑近桌子旁一个日历本,上下翻动。
“没几天后就是社团招新了,你和朋友们多打听一下,我们学校的社团是可以以集体名义参加比赛的,比如21届有一个学长,他在的一个部门好像经常出去比赛……总之就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多多留意这些,确实能锻炼本领的。”
“那个,老师,”她倒还真想到一个问题。
“社团是可以跨专业甚至院系参加的吗?”
陈映不假思索:“当然了,我们临大学生的学习积极性都很高,越出彩的社团,像我刚才提到的你们专业直系学长,他们就是校级社团,其中的成员遍布各个专业。”
她喝了一口水,合上笔电:
“灵感是碰撞出的,不同的人聚在一起才有火花,学校支持不同理念的碰撞,碰撞的过程就是融合。”
“‘兼容并蓄,取则行远’,这是我们临大的校训。”
云葭又和陈映聊了一些专业课相关的问题,受益匪浅。
走出教学楼时,她定住脚步,视线停留在学院中央的几何体雕像。
抽象的圆柱体和锥体以某种看似随机实则精妙的角度穿插、叠放,无意间形成点、线、面、体多维度。
告示牌上鎏金的文字镌刻:
“设计是理性与感性的结合,是在基本规则之上构建无限可能。”
云葭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习美术,得以有来到这座艺术殿堂的机会。
在这里,在无限的艺术前,她可以昂扬前行,不再畏惧谁的目光。
这将会是她一生中最不后悔的决定。
接下来的一星期,云葭正式投入忙碌的大学生活。除此之外,她还找到另一份兼职,是在火锅店当服务员。
附近是大学城,客流量很大,这份工作虽然劳累,但是上班时间只在每周周末,两个晚上的高报酬也让她心动。
“云葭你也太拼了,”偶然一次闲聊,李施然对向仪开口,语气是无比的佩服,“白天上课,中午画画,晚上兼职,当上团支书之后还要24小时待命院团组织。”
向仪附和,咬了一口甜筒,语音含糊:“我只能顾好学习和胃,像你那样,三个我也做不到。”
“你今天吃几个甜筒了来着?”
“不多吧,才第二个。”
李施然沉默片刻:
“……我怎么记得云葭只带回来三个?”
“是啊,”向仪大方承认,“你一个,我一个,她自己一个。”
“不过你早上不是说嗓子不舒服,我帮你解决了喽。”
“向!仪!”
寝室鸡飞狗跳,云葭坐在位置上失笑。
她真的觉得一切都在往很好的方向发展。
周六晚上。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地铁上人太多,换乘玩了一班,云葭急急忙忙赶到时已经开始营业了。
她换上服务员的衣服,热浪与喧嚣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
云葭为一桌客人上完一份滚烫的麻辣汤底,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一抹。
店门口的客人终于见到穿着员工服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服务员!这里,帮我们把空盘子下了吧。”
云葭喘了口气,又快步移动到玻璃窗前的那桌。
她整理着空托盘,木质托盘厚重,抬起来时差点全盘摔下,云葭紧急后撤没让盘子落在地上。
但是胸前粘上了番茄汤汁,虽然云葭没有穿浅色衣服,这一片污渍依旧格外显眼。
她懊恼蹙眉。
就在她端着空盘子,要穿过拥挤的过道回到后厨时,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撞击在门口。
一行人走进店里。
“这家店好挤,人太多了。”
熟悉的明媚声音,云葭循声抬头,脚步顿在原地。
她看见了苏明姝。
“周放,你找的什么地方?”
油烟味实在太浓,苏明姝眉头拧紧,“我都说了我请客,你看星这饭店能坐下基地这么多人吗?这怎么吃?”
周放皮笑肉不笑,人生就是一个忍,他克制翻白眼的冲动:
“怎么吃不了了?楼上有大包厢,我和阿禾常来吃。””
语毕,周放特意侧过身向后方:“是吧是吧,我们之前不也来过。”
被问到的谢屹禾没什么表情,低着头玩手机。
苏明姝见谢屹禾没否认,神色好看了点,不给他下面子。
她再开口,对谢屹禾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着大家平常挺辛苦的,好不容易聚一次,选个好一点的地方嘛。”
谢屹禾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这地方就挺好的。”
说完便将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显然不想再继续对话。
垂下的眼睛里带着不易察觉出的倦意,没过几秒,他直接问周放:
“还吃不吃了?”
二楼包厢。
浩浩荡荡大概十个人入座,这里都是基地比较重要的成员,苏明姝暗暗记下面孔。
“都是阿禾的朋友吧,大家随意点菜,我去上趟卫生间。”
一副主人姿态。
苏明姝短暂离开,谢屹禾也不装什么了。他看向身旁的人,语气不太痛快:
“你这演哪出?”
周放在双手合十,一脸菜色:“我错了,真是我的错。”
周放忙不迭开始解释:
他想着过几天社团招新,基地又要忙起来。做游戏本就累,平时没空聚也就罢了,现在刚开学还不忙,基地名义上又是谢屹禾的,怎么也得让他请大家吃顿饭犒劳一下。
谁知道他今天和朋友说漏嘴了,这事不知道怎么传传到苏明姝耳朵里。
“大小姐非要跟过来说请客,你知道的啊,她烦起来没完没了的我哪劝的动。”
“那我是肯定没告诉她我们在哪儿吃饭,谁知道她一下课就拎着包来基地。”
人自己来的,还是个女生,总不能硬赶走吧。
“所以我想,反正省的是你的钱,就随她去吧。”
谢屹禾不咸不淡瞥他:“那我看起来缺这点钱了?”
“还有,”他拿起手机,用边角敲了敲桌子:
“她是基地什么人?她请的哪门子客?”
周放讪笑,心想这个心知肚明的问题还用问吗,人家追了你几年了,怕是早把自己当你未来女朋友了。
苏明姝回来时包厢里聊的火热,几个人围在谢屹禾身边,说的话题无非围绕他们开发的游戏。
苏明姝听了一会,根本听不懂,所幸把注意放在座位一边的男生上。谢屹禾侧脸轮廓清晰,用那些专业术语侃侃而谈。
苏明姝喜欢谢屹禾五年了,第一眼见到他时,谢屹禾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说的内容是什么,她早就忘了。
但是她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谢屹禾是多么意气风发。
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吸引到她不足为奇,苏明姝明里暗里对谢屹禾表达过很多次心意,可惜,不是拒绝就是不回应。
刚开始她感到恼怒和羞愧,后面她说服自己:
天之骄子是拥有高傲的底气的,苏明姝和他是一类人,懂他的顾虑。
更重要的是,她不觉得谢屹禾身边有比她条件更好的女孩子,不管是相貌,学历,家世,还是认识的时间。
苏明姝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她有足够的自信让谢屹禾爱上她。
谈笑风生,包厢的门措不及防被推开。
苏明姝淡淡扫过去一眼没在意,是上菜的服务员。她指尖夹着银筷,正漫不经心听身旁人说笑话,唇角还勾着浅淡的笑意。
一盘盘蔬菜肉卷端上。
“菜上齐了。”
苏明姝欲拿过桌上的菜单,双目向上扫过,意外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云葭?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