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秋意浓 第10章 遇见

“云憩”项目的合同正式签署后，“青芜集”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沈簟秋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更加忙碌。巨大的机遇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她不允许自己的第一个标杆项目出现任何瑕疵。

工作室不再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她聘请了一位刚从优秀农林院校毕业的女生——夏晚，作为设计助理。夏晚扎实的植物学基础和旺盛的求知欲，让沈簟秋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此外，她还与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签订了兼职合同，负责后期施工的现场指导和部分特殊植物的养护。

“簟秋姐，这是‘觅境’施工现场发来的照片，您看一下绿植墙的基层处理有没有问题？”夏晚抱着平板电脑，脚步轻快地走到沈簟秋的工作台前。

沈簟秋接过平板，放大图片仔细查看，随即用触控笔在屏幕上做了个标记：“这里，固定龙骨的间距需要再加密百分之十五，后期攀爬植物长起来负荷会很大。晚点我跟你一起去现场确认一下。”

“好的！”夏晚认真记下，眼神里满是崇拜。她很喜欢这位年轻却异常专业严谨的老板，感觉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另外，‘云憩’的苗木清单初步筛选出来了，我发您邮箱了。那棵主景黑松，按您的要求，联系了三家供应商，都表示可以提供符合形态要求的植株，但需要您亲自去苗圃选定。”

“嗯，安排在下周吧，三家都去看看。”沈簟秋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云憩”的施工图上。与大型团队协作，沟通成本远超独立设计，她必须确保每一个接口、每一个节点都万无一失。

午后，沈簟秋带着夏晚去了“觅境”施工现场。咖啡馆的框架已经初现雏形，工人们正在忙碌。沈簟秋戴着安全帽，仔细检查着绿植墙的基层，不时与施工方负责人沟通细节。

“听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呢。”一个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簟秋回头，看见陈婧提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给，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跑现场。”

“陈姐。”沈簟秋接过咖啡，笑着道谢，“不亲自看看不放心。这里，”她指向刚才标记的位置，“需要加固一下。”

陈婧看了看，点头对施工负责人说：“按沈设计师说的做。”她挽住沈簟秋的胳膊，将她拉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听说你们拿下‘云憩’了？恭喜啊！”

“谢谢陈姐。”沈簟秋抿了口咖啡，心里暖暖的。

“我就知道你可以。”陈婧眼中满是欣赏，“不过，那可是陆氏集团的项目，压力不小吧？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别自己硬扛，跟我说说。

沈簟秋感激地笑了笑：“目前还好，团队也在慢慢搭建起来。”她指了指正在不远处认真记录测量数据的夏晚。

“那就好。”陈婧拍拍她的手，“对了，周末有个小型的艺术沙龙，来的都是些设计圈和艺术圈的朋友，挺有意思的，要不要一起来？就当放松一下，也拓展下人脉。”

沈簟秋本想拒绝，她手头事情太多。但转念一想，陈婧说得对，适当的社交和信息交流很有必要。

“好啊，谢谢陈姐提携。”

“跟我还客气什么。”

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陆枕寒听完周谨关于“云憩”项目近期进度的例行汇报，目光落在周谨递上的另一份非正式报告上。那是关于“青芜集”工作室近况的简单汇总，包括其人员扩充、以及同时推进“觅境”项目等动态。这并非刻意调查，而是周谨在跟进项目时，顺带了解到的合作伙伴的基本运营状态。

“动作很快。”陆枕寒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情绪。他想起评审时那份细致到令人惊讶的养护指南，以及谈判桌上她据理力争时，那双清亮而执着的眼睛。

她似乎总能在他的预期之外，展现出一种沉稳又蓬勃的力量。

“是的，沈小姐很拼。”周谨客观陈述，“‘觅境’那边她也盯得很紧，据说几乎天天跑现场。”

陆枕寒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他想林渊似乎无意中提过一句，沈簟秋对马场那里的自然与建筑融合很感兴趣。

“下周，”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周谨的汇报，“安排去‘云憩’工地巡视，顺便去看看那几家备选的黑松苗圃。”

周谨微微一顿，立刻应道：“好的，陆总。我马上协调设计部和酒店项目部，确定具体时间。”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明镜似的，视察工地是常事，但总裁亲自去看苗木，尤其是指定看那棵已被方案确定为主景的黑松，就颇不寻常了。那通常是设计总监或项目经理的职责。

沈簟秋带着夏晚，奔波于几个大型苗圃之间。选定主景树是大事，她必须亲眼确认树的形态、健康状况，甚至感受其独有的气场是否与设计空间契合。

在城郊最大的一个盆景苗圃里，沈簟秋正对着一棵姿态苍劲的黑松细细端详，时而蹲下查看根系，时而退远几步观察整体轮廓。夏晚在一旁拿着本子，记录着她的评价和问题。

就在这时，苗圃入口处传来一阵动静。几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停在不远处。

沈簟秋并未在意，心思全在眼前的松树上。直到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才猛地抬起头。

“这棵的型，不错。”

陆枕寒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正站在离她不远的一棵罗汉松前。他穿着休闲的深色外套，少了些许在办公室里的凌厉，但周身那股不容忽视的气场依旧存在。设计部李雯和酒店项目部的负责人陪在一旁，周谨则落后半步。

他怎么会来这里？沈簟秋的心跳骤然失衡。

几乎是同时，陆枕寒的目光也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簟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他陪她在花市挑植物，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却在她说口渴时适时递上水。在她拿不定主义时，会给出最合她心意的建议。

李雯也看到了沈簟秋，笑着打招呼：“沈设计师，这么巧？你也今天来看树？”

沈簟秋瞬间收敛心神，脸上挂起职业化的微笑，带着夏晚走上前去：“李总监，陆总，周特助。是啊，来选‘云憩’那棵主景黑松。”她态度自然，仿佛只是偶遇普通的甲方。

陆枕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视线便重新落回眼前的植物上，似乎真的只是来视察工作。

“有初步意向了吗？”李雯关切地问。

“看了几棵，还在比较。”沈簟秋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陆枕寒的侧影。他正微微俯身，查看一片松针的色泽，神态专注而认真，让她恍惚想起前世他专注工作时，她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柔和。

“黑松的品格，在于风骨，不必一味追求奇崛。”陆枕寒忽然直起身，像是随口对李雯说，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沈簟秋刚才审视的那棵树。

沈簟秋心中一动。他这话，竟与她内心的评判标准不谋而合。

“陆总说得是。”她顺势接话，语气平和，“我正在看的这一棵，虬枝自然，皮色苍古，虽无惊天动地的造型，但胜在气势内敛，与‘云憩’想要的静谧感很契合。”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引导众人看向那棵黑松。

陆枕寒闻言，终于再次将目光正式投向她和那棵黑松。他踱步过去，比刚才看得更加仔细，甚至还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粗糙的树皮。

“健康状况如何？”他问道，视线转向沈簟秋。

这直接的专业询问让沈簟秋精神一振，立刻进入状态：“初步检查根系发达，树皮无虫害迹象，针叶色泽健康。不过具体还需要专业的植物医生做更详细的检测，尤其是土球内部的情况。”她回答得清晰专业。

陆枕寒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只是对李雯说：“专业范畴，你们定。”

但这一系列的互动，已足够让周围跟随的人精们心中泛起波澜。陆总何时对具体苗木的挑选发表过意见？又何时会与一个年轻设计师进行如此直接且深入的专业交流？虽然表面维持着甲乙方该有的距离，但其间的微妙，耐人寻味。

“沈设计师眼光很准。”李雯笑着打圆场，也是真心夸赞，“这棵树确实很有味道。”

简单的寒暄后，两队人马便各自分开，继续查看。整个过程短暂、客气，维持在纯粹的甲乙方工作交集范围内。

然而，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沈簟秋似乎感觉到，陆枕寒的目光在她身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不再只有评估和审视，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

等她再想确认时，他已带着人走向苗圃深处，只留下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

“簟秋姐，那就是陆总啊？气场好强……”夏晚小声感叹，带着初入社会的敬畏，“不过他好像挺懂行的？”

沈簟秋“嗯”了一声，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黑松上，心绪却难以立刻平复。

这次偶遇，是巧合吗？

他最后那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她甩甩头，将这些杂念驱散。无论是不是巧合，无论他是什么眼神，她与他的关系，早已定位在合作双方。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因这次意外的、短暂的近距离接触，而悄然松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苗圃中清冷的空气，对夏晚说：“记录一下，这棵黑松，编号A07，作为重点备选。联系苗圃方，安排详细的植物健康检测。”

她的路还很长，不能被这些微妙的插曲扰乱心神。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苗圃另一端的陆枕寒，在听取李雯汇报时，脑海里偶尔闪过的，却是她刚才专注看树时，那双清澈沉静、仿佛盛着整个山林湖海的眸子，以及她谈及专业时，那不自觉挺直的脊背和发亮的眼神。

那个在迷雾门口仓惶逃离的女孩，与眼前这个在专业领域里闪闪发光、甚至能与他进行简短理念交流的设计师，形象似乎越来越难以重叠。

他第一次，对工作伙伴之外的那个沈簟秋产生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好奇。

这缕好奇，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已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持续扩散的涟漪。

视察结束，坐回车内，周谨将一份文件递给陆枕寒：“陆总，这是下周董事会的初步议程。

陆枕寒接过，却没有立刻翻开，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周谨。”

“在。”

“找个合适的时机，以项目合作方交流的名义，把‘青芜集’也纳入集团年度优秀创新合作伙伴的潜在考察名单。”

周谨心中微震，面上不动声色：“是，陆总。”年度优秀创新合作伙伴，这不仅仅是荣誉，更意味着未来更深入的合作机会和资源倾斜。陆总这一步，看似寻常，其中的意味却深长。

陆枕寒不再多言，低头翻开了文件。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