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韩曜伤势修养得当,书院恰值田假,韩曜寻来借口,征得爹娘同意,往南方一带游历,见闻广识。
纯骅:“公子,就我俩出发,不带其他五陵年少了?”
嘴角携一棵青绿狗尾巴草,韩曜视线眺望远方,开口道:“大哥进军营历练去了,二哥回家种田去了,四弟还要忙着抄书写诗营生,最近宫里看的严,五弟也没个踪影,就我得闲,有空往南方一带游历,博闻广识,窥涉百家,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纯骅满脸天真无邪:“公子,你可真会笑说,我们这可是瞒着老爷出来偷偷查白面来源……”
还未等纯骅说完,韩曜扯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扔向纯骅,警告语气:“你都知道偷偷出来的,还给我这么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意识到什么,纯骅连忙瞪圆眼珠子,紧紧闭嘴。
两人一前一后,骑马往南方奔去。
.
京都城内,乾春楼里,蔡成达手中紧紧攥着杯盏,狠狠甩掉杯盏。
那杯盏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热茶冒着腾腾热气,就连手掌心烫起热泡,蔡成达也毫无察觉,咬着腮帮子,忽然,他笑了,笑得极轻,却比怒吼还要要人发冷,仿佛置身万蛇窟中,冷酷无情。
蔡成达:“五陵年少,断我财路,你们既然作得了初一,可别怪我作十五。”
他顿了顿,任由旁人包扎伤口,阴沉着脸,眼角斜睨,俯视烫了热茶的地毯,淡漠疏离,宛然无边暗黑的旷地,让人倍感窒息。
“孙铭的军营,我手不够长,伸不进去,楚越,算你逃过一劫。庄稼汉,无名小卒,弄死他毫无意义,还害我损兵折将。督察司御史儿子动不得,名师爱徒折损不了,痴傻皇子我也动不得……!我堂堂太师嫡子,竟然受尽这等屈辱……!”
“啪嗒”一掌,“咔嚓”杯盏落地有声,婢女端来的茶水再一次坠落,惊吓地那婢女目瞪口呆。
蔡成达双目如蛇,吐着粘腻的信子,看都不看一眼,冷声:“不长眼的家伙,埋了吧……噢……!记得打点清楚她的家人,免得惹来一身腥臭!”
“是,蔡少。”赵崧弯腰屈膝谄笑,转而,一改假意柔和脸色,顿时,面容冷若数九寒天的冰川,毫无生息:“来人,拖下去,埋了。”
简简单单七个字,婢女的命运,此刻宛若风雨中折断的一根草芥,戛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丫鬟方才如梦初醒,泪花止不住从脸颊滑落,哭声惨惨:“大人,奴婢知错了,饶过我吧!大人……大人……”
漫长的行廊,凄惨女声回荡蔓延,用尽全力的呼喊,最后的嗓音哑然无力,开不了口,只剩下空洞的身子,任由打手拖拽,那双悲伤的眼眸凝望向发布施令的房间,眼神里布满无力、沉闷与死寂。
一路行进,摇曳身姿的任尹娘子挑眉进入房间,瞧见这等场景,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拍动蔡成达膝盖,诱惑言语:“蔡少,可还舒服些,为了那等贱婢,劳神费力,不值当的。”
腿间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蔡成达一把将任尹娘子揽在怀中,不停揉捏,点了点头,闭眼休憩,“那人找到了吗?”
意识到蔡成达的问话,赵崧了然点头:“公子,国师递来的八字,那人正好适合,还有十日,便是血月。”
“是吗?那人是谁,可还捉捕?血月之时,巩固盛气。”
赵崧抖了抖眉梢:“那人正是秦淮秀!”
“秦淮秀啊!哈哈哈……天助我也,五陵年少,天要亡你等宵小,你们终究还是要栽在我的手里,被我玩弄于手掌心。”一转神情,蔡成达阴鸷眼眸:“找个时机,抓住秦淮秀,十日之后,祭祀血月。”
赵崧有些担忧:“蔡少,那白鹿书院的书圣,到时候,我们怎么交代?”
盯着地上茶水遗留的水渍,蔡成达的指节在金丝楠木卓沿磕出火星,嘴角扯出诡异的笑容,“你不说,我不说,谁知这地面摔落的杯盏何人弄掉的?”
无需多言,三人眼神交汇,随即哈哈放声大笑,尤其赵崧,连连竖起拇指称赞:“蔡少,高明!实在高明!小的这就着手去办。”
停止手上揉捏动作,蔡成达推开怀中的任尹,起身看向行廊处,三人站立一排,蔡成达为首,看向悠长的行廊,意味深长,仿佛眼中藏着粘腻的蛇信子,挣扎着喷薄欲出。
蔡成达:“任尹娘子,你辅助赵崧,完成此次祭祀任务。”
任尹受宠若惊:“是……蔡公子,奴婢定当竭力帮衬赵大人,圆满完成此次任务,祭祀血月,巩固盛气。”
.
白鹿书院,秦淮秀赋诗一首,圆柱后,一位服饰华贵的女孩满脸羞涩,痴痴望向秦淮秀方向。
别的书生打趣秦淮秀:“淮秀你快看,濯荫小公主又偷偷溜来书院找你呢!”
闻言,秦淮秀猛然回眸,对视上濯荫羞涩的眼眸,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耳廓渐渐泛红,眼神不由闪躲避开去向别处,他尴尬地轻轻咳嗽一声。
秦淮秀:“呃……濯荫公主这是来向书圣讨教问题,怎会凭白无故找我等无名书生。”
“渍渍渍,淮秀啊淮秀,你骗骗自己得了,可别把我们也给骗去,我又不瞎,看得见。”旁边书生咂嘴感叹,找了理由回复:“我家田里的秧苗还没插完,我回去了,再会!”
秦淮秀瞪圆眼珠子发愣,“王兄再会。”
偌大的书院,留下濯荫公主和秦淮秀。
踏步而来,濯荫手中拿着一副山水相间图凑近秦淮秀,低眉浅笑,“淮秀哥哥,这是我从母后那里寻来的新宝物,你且瞧瞧,分析一下作画人一笔一画间的用意。”
抬了抬眉梢,秦淮秀如同往日一般,和煦笑容,濯荫公主既是讨教画作,没何不可相商一二,便敞开心扉,展开书画细细看去,满心欢喜,指着抬头的题字。
秦淮秀:“公主,单看标题书法笔锋间,遒劲有力,劲骨丰肌,作画人沉著痛快,铁骨铮铮,定是个飒爽雄劲之人,细看山涧流水,于无声处尽显有声……”
两人一前一后,言语交流,畅快舒适。
濯荫垂眸欣喜:“淮秀哥哥对此画作如此了解,有别致之处的见解,远远胜过濯荫,既是缘分,濯荫借花献佛,将这幅画送与淮秀哥哥。”
秦淮秀:“公主,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小生收受不起此等殊荣。”
被拒绝的濯荫耷拉着头,嘟嘴咬唇,只见摩挲画轴。
见不得面前女子难过,秦淮秀深深呼一口气,露出满面春风笑容,歪头看向濯荫,“既是缘分,何来拒绝缘由!”
猛然抬头,濯荫满心欢喜,“淮秀哥哥答应收下这幅画了?”她顿了顿,将画作捧入秦淮秀怀中,嬉笑:“淮秀哥哥既然都收下这幅画了,那……这封信务必请收下。”说罢,便将信塞入秦淮秀怀中。
蓦然,濯荫公主满面红晕,黑眸里溢出一股春水,潋滟流动,不由垂眸羞涩。
濯荫:“没什么事,淮秀哥哥,我先回宫了。”
眉目含笑,秦淮秀望向远去的倩影,凝视许久。
拆开信封,秦淮秀眉头微微蹙紧,随即浅然淡笑,这小公主,原是圆月之日,相约他泛舟白河之上。
日影西垂,月上梢头。
昏黄烛光下,秦淮秀展开书画,细细观摩,纤长手指摩挲画轴,忽然觉得异样,攒动眉梢,便心生疑虑,猛然提起画卷,对着烛光看去,画轴下方留白处阴影重重。
他小心翼翼中,扭转画轴,抽走圆棍,画作与留白处一分为二,一张密密麻麻的便签显现出来,顿时,整个人愣怔原地,久久不能呼吸。
不知不觉中,秦淮秀提笔书写,仿造密密麻麻的笔迹,一字无遗地在白纸上临摹。
与此同时,皇宫里,皇后大发雷霆,对濯荫惩戒罚抄经书,并以此警告,“以后,不许未经母后的允许,擅自将宫中物件带出宫外,还送给一穷二白的穷酸书生。”
濯荫反驳:“母后,淮秀哥哥才不是什么穷书生,他是白鹿书院的后起之秀,才高八斗。储物阁里的东西,是你许诺,任由我把玩,我如今也有权利将里面的东西赐给他人,再说了,那也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画作,母后何必大发雷霆?”
皇后:“你……你!”顿了顿,皇后拂袖,“你的权利也是我赋予的!”眼神犀利,“李嬷嬷,严加看管濯荫公主,没抄完一百遍女戒,不许踏出一步。”
李嬷嬷磕头:“是,奴婢领旨。”接着起身扶走濯荫公主。
待人远去,皇后招手叫来身边的侍女,言语几声,那侍女频频点头,得令出了宫门。
.
彻夜难眠的秦淮秀索性出门寻去韩府,府中下人传话韩曜外出寻访,不知何时归府。
依次往季随风与江憬住处寻去,恰巧没人在,没得章法的秦淮秀只能骑着骏马。
夜色暗涌,他驾马驰骋郊区,往山林深处飞奔,登上五陵山顶,在一棵苍翠古树下跪拜祭奠,仔细逡巡四周,觉察无人跟踪,随手找了一根木棒,挖掘树下深坑,将一个漆红木匣放置其中,用脚夯实泥土,宛若未曾挖掘一般,便将木棒扔向山崖。
夜幕褪去,地平线冉冉升起程曦,橙黄的光芒逐渐覆盖整片山林。
旁边马儿低头吃草,秦淮秀回眸看去,抬腿踩在马镫,驾马离去。
返回家中,略微感到异样,他直直看向几案,濯荫公主昨日送得山水相间图依旧存在,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脏砰砰直跳,提在嗓子眼,不由得攒眉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