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半分。她握着权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眼神深处闪过锐利和警惕。她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小友感知敏锐。确然如此。神木之躯,非凡木可比。其枝干离体,只要灵性未彻底消散,蕴含足够生机,理论上……皆有其重续生机的可能。否则,”她目光扫过姜煦和裴涯,意有所指,“你们二人,又怎会因接触了那截蕴含生机的影柯‘伪种’,而被神木意志选中,成为试炼者呢?”
“原来如此!”姜煦好像没有注意常妙透露出的那丝警惕,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堆满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被这神木的伟力彻底折服,“神木之玄,果然通天彻地,非晚辈所能揣度!长老放心!此等关乎祖青复兴、神木重生的神圣仪式,晚辈与裴涯,定当拼尽全力,万死不辞!必不负长老所托,不负神木眷顾!”
他言辞恳切,情绪激昂,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被“神迹”彻底征服的狂热信徒气息,将一个决心为圣地肝脑涂地的热血青年形象,演绎得有些……用力过猛。
常妙脸上那惯常的悲悯并未消失。她微微眯起眼,却在姜煦那张写满虔诚与激动的脸上细细扫过。
“不对劲。”她心中低语。这年轻人眼中的光芒、话语里的力度、肢体动作的幅度,都展现了一个被神迹感召者的状态——甚至,好得有些过头了。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圣徒图,色彩饱满,线条精准,却少了一丝面对无上伟力时,灵魂深处应有的、本能的敬畏与……微妙的战栗。
常妙嘴角依旧维持着温和上扬的弧度,轻轻颔首,仿佛被他的赤诚所打动。然而,那微微收紧的指尖和眼底深处沉淀下来的一缕审视,却无声地昭示着:这过于完美的“虔诚”,非但没有让她放下心来,反而在她心中悄然敲响了一声微弱的警钟。
门扉轻合,隔绝了常妙的背影和外面世界的喧嚣。裴涯转身,背抵着门板,目光落在姜煦身上,带着几分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演得……太过了。”他声音低沉,直指方才姜煦那番“虔诚狂热”的表演。那夸张的震撼和誓言,连他都觉得有些浮夸。
姜煦原本还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嘴角微僵,随即抬眼,望向裴涯。那双总是盈满算计或狡黠的眸子,此刻竟意外地流露出一丝近乎无辜的坦率:
“是吗?”他微微低头,像在认真反思,然后轻声补充道:“可能……是你在身边的缘故吧。有点……忘形了。”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撒娇的直球情话,如同裹着蜜糖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裴涯的心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热意悄然爬上耳根。
他定定地看着姜煦,看着对方眼中那点狡黠又坦荡的光芒,片刻后,心底那点无奈和吐槽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念头:算了,随他去吧。他自有他的道理和安排。只要他开心,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裴涯不再言语,只是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朝着姜煦走去。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并未完全散去,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专注的、不容置疑的侵略感。
姜煦看着步步逼近的裴涯,感受着那迫人的气场,嘴角的笑意更深,却也配合地、带着点欲拒还迎的意味,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脊背轻轻抵上了身后冰凉的墙壁。
退无可退。
裴涯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投下的阴影将姜煦密实地包裹其中。他一手撑在姜煦耳侧的墙壁上,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锁住姜煦,低沉的声音带着探究和喑哑,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忘形?”他重复着这个词,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姜煦的唇瓣,“不知寒商……能化作什么‘形’?又如何……能‘忘’?”
姜煦被他困在方寸之地,仰着脸,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热度和心跳。他非但不惧,反而迎上裴涯灼人的视线,眼波流转间,如同春水映着星子,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直白的诱惑:
“我啊……”他尾音拖长,带着点气音,像是羽毛在心尖上搔刮,“能化作什么‘形’,自然……取决于你喜欢什么。”这句话如同最烈的酒,直白地浇在两人之间本就炽热的空气上。
话音未落,裴涯眼中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碎!
他不再需要言语,低头精准地捕获了那吐露着惑人话语的唇瓣!这个吻来得迅猛而炽烈,带着积压的渴望和方才被撩拨起的躁动,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所有感官。
姜煦也立刻回应,手臂攀上裴涯的脖颈,指尖陷入他颈后紧实的肌肉。唇齿交缠,气息交融,所有的试探、伪装、算计,都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墙体的冰凉与身体相贴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交织的声响。
一吻终了,气息交融。姜煦率先从那令人眩晕的灼热中抽离,掌心抵住裴涯滚烫坚实的胸膛,微微用力将他推开寸许,借此稳住自己同样紊乱的气息。他指尖抚上裴涯英挺的眉骨,沿着轮廓缓缓描摹,低声道:“启灵在即,风声鹤唳……这一吻,便当是仪式之前最后的印记了。”他指尖停留在裴涯眼角,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接下来,常妙的人只会盯得更紧。裴涯,你……离我远些。”
裴涯眼底翻涌的情潮尚未平息,被骤然推开的不满与渴望交织,喉结滚动了一下。听到姜煦的话,他低低地哑笑出声,带着点野性的不驯和纵容:“行,听你的。”话音未落,他却伸出手,精准地攫住姜煦那只描摹他眉眼的手腕,不容挣脱地凑到唇边,张口便在那修长的食指指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他眉头挑衅般扬起,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姜煦瞬间染上薄红的耳廓和强作镇定的眼眸,一字一句,带着不容错辨的掠夺意味:“那……等离开这鬼地方之后……”他刻意顿了顿,舌尖似乎回味般扫过自己留下的齿痕,“我失去的这些,连本带利,一分一毫,都得向你讨回来。”
那齿痕带来的细微刺痛和滚烫触感,混合着裴涯毫不掩饰的占有宣言,像一道电流直窜姜煦心尖,激得他心脏狂擂,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清晰地感受到门外渐近的、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隐藏的脚步声——探子到了!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翻腾的心绪。他猛地抽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仿佛要藏住那枚滚烫的印记,视线仓促地从裴涯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上移开,只留下一个含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回应:“……唔嗯,好。”话音未落,他已决然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闪入内室,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暧昧与一丝仓惶。
裴涯站在原地,指腹缓缓摩挲着自己唇上残留的、属于姜煦的气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晃动的门帘。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蓄势待发的石雕,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昭示着他心中那未被满足的渴望和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如姜煦所料,回到静室的常妙坐立难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在常妙心中愈发强烈地滋生、蔓延,源头直指姜煦。她坐在长桌前,眉头紧锁。今日姜煦的状态,“演”的成分过于明显,但是暗探从未断绝的回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白日里,姜煦简直成了寨子里最受欢迎的“阳光少年”。他拉着裴涯,如同真正对异族风情充满好奇的旅人,在部族各处悠闲溜达。看见晾晒的奇特草药,他会笑着问名字和用途;遇到编织藤器的老人,他会驻足夸赞手艺精巧;听到孩童哼唱的古调,他也会饶有兴致地打听背后的传说。问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风物趣闻,浅尝辄止,绝不过线。
偶尔在常妙的安排下会见其他部族的长老,他更是举止得体,笑容亲和,言语间滴水不漏,将“神木眷顾者”的亲和与“深明大义后辈”的谦逊演绎得淋漓尽致。裴涯则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沉默可靠的守护者角色,寸步不离,气势迫人。
到了晚上,两人回到静澜居,关门落栓,便再无声息传出,仿佛真的在潜心休养,为即将到来的仪式养精蓄锐。对于仪式的细节,姜煦更是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认真”与“上心”,反复询问确认,态度无可挑剔。
然而,正是这份完美无缺的“亲和”与“驯服”,让常妙心底的警铃疯狂作响!强烈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常妙的心脏。她绝不相信!这完美的表象之下,必定隐藏着她尚未洞察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