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胡乱颤了下,洛须衣低下头,颇有点手足无措。
上下嘴唇碰了碰,还未出声,便被洛青海的一句冷声唤回了神:“她时常胡言乱语,不用搭理。”
文栀离开后,洛须衣和洛凌云也没再多留,一同出了明夕院。
回屋的路上,两人齐步并行,洛须衣犹豫了片刻,还是问起了文栀的来历。洛凌云知晓她会好奇,也没打算瞒着,将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她。
只他常年在上安,对于西陲之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晓一半:“文大夫是几年前,父亲去西陲后遇到的。”
那时洛青海正带着部下外出巡视,恰巧遇见了敌军想要欺辱文栀,于是顺手将她救下。
边境战乱不断,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生存更是不易。担心她一人无法生存,于是暂时带了回去,打算收复下一个村落时,将她安置在那。
偶然间,洛青海得知文栀会医术。
而恰逢战乱,伤员颇多,原本的军医根本忙不过来。文栀感念他救下自己的性命,于是自告奋勇留了下来,为将士治伤看病。
军营无女子,出入不便,她便束起妆发,打扮成了一副男子装扮。虽然无甚特别大的作用,但好歹能堵住一些悠悠众口。
最初是因为洛青海庇护着,军营中无人敢议论,但百口难调,总少不了私底下蛐蛐议论的。好在文栀医术高超,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愣是将那些不服之人治得服服帖帖,树立起了威望。
毫不夸张地说,她在军营中的地位,甚至赶得上副将。
听完这些,洛须衣诧异地瞪大眸子,惊叹道:“栀娘好厉害。”
洛凌云笑了笑,轻轻捏了下她脸颊上的软肉,“元儿也很厉害。”他不担心洛须衣会自怨自哀,她从不会这般。
不出所料,她笑盈盈地弯起眉眼:“那是自然。”
洛须衣转过身,掰起手指细数着:“于自身,我长得好看,心地良善。于外,我家世殷厚,爹爹是大将军,哥哥是状元郎。”
这般身家,旁人极难求得,怎能不厉害呢?不过,自个活得顺遂如意,那便最是厉害。
洛凌云站在身后,眸中倒映着跟前的少女,满满当当,填满了宠溺和柔意。
路走到一半,他换了个话头,问起了她的行踪:“那个对你有恩的男子,昨日来寻你了?”
洛须衣心一慌,急忙解释:“他受了伤,我好心收留他而已,待人伤势痊愈,我们之间便不会再有瓜葛了。”
她不仅留了伺候的丫鬟,还给他备下了大把银票,这般算下来,铁定是报完了那瓷娃娃的恩。
“紧张?”洛凌云站定身,眼神含笑,语气带着点打趣。
洛须衣迟疑着点了下头,语气笃定慎重:“我没有违背哥哥的话。”就算不是为了洛家,她也不愿让他生气,和陌生的男子走得太近。
“哥哥知道。”从小,他总喜欢轻轻摸着她的发梢,十多年,这习惯一点未变:“元儿向来乖巧。”
外人所言,洛家嫡女骄纵蛮横,原本就是画蛇添足,无终生有的重伤罢了。
“对了,我想去看看栀娘。”
洛须衣转过身,望了眼前方的院子。这里平日是专门留给贵客的客院,环境清幽,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
洛凌云微怔,不紧不慢地理了下她的鬓发,“这一路艰险,文大夫毕竟身为女子,定然是累坏了,元儿还是改日再去拜访为好。”
洛须衣没再坚持,眉眼耷拉下,神情有些沮丧。她听得出,那口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回绝。
见她像只落水的家猫一般,洛凌云随口一提:“那位江公子,还在丁宅对吧?”
洛须衣没太听清他的话,也没太在意那人,只顺着应了声。
“改日哥哥上门去拜见一下江兄,剩下的事,元儿便不必再管了。”
不管他是何许人也,是否知晓她的身份,怀抱着何种目的,接下来的事,不用她再接手。
女子低着头,闷闷不乐,也不言语。洛凌云无奈,一如幼时那般,轻声哄道:“去小厨房,给你下碗面?”
听到某个字眼,她有了反应,迅速抬起头,眸子一亮:“真的?”
洛凌云不擅厨艺,却唯独煮得一手好面。每逢生辰或者佳节,会亲自为她下一碗。步入朝堂后,洛须衣鲜少有这机会吃到。
今日驳了她的要求,许是愧疚,额外给她点甜头。
洛须衣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两人调转脚下方向,走向小厨房。
……
忙活了一早上,到了晌午时分,洛须衣开始犯起困。她没有什么别的习惯,唯独这午憩的时间很是规矩,若无要紧事,每日都必须睡上半个时辰。
父亲平安归来,心头的一块巨石悄然落下,万事无忧,这一觉,她轻而易举便入了梦,一场好眠。
迷迷糊糊间,周围似有人细声低语,压低了声线,只剩下窸窣的动静。
眼睫微动,眸中一片刚转醒时的水雾,她撑起身子,望了眼屋内的漏刻。
这幅身体倒是极懂规矩,像是算好了半个时辰,便会悠悠醒来。
她捂住嘴,小声打了个哈欠。轻微的声响又再次响起,眼中茫然散去,恢复成一片清明。
她寻声下了床,走近了些,听清了侍女的私语。荷叶像是拿不定主意,语气有些忧愁:“这事还是不告诉小姐了吧。”
“自然。”露珠说话语速快,“不仅救了他一命,收留他,还给他留下丫鬟和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话到后面,因为气愤,连声音都不觉提高了不少:“小姐已经够仁至义尽,那劳什子恩情也当全了,他若如此,何须再管他?”
“你们在说江寒?”
屏风后出现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出声,将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
见到来人,露珠拍了拍胸脯,“小姐,您醒了?”
荷叶:“可是奴婢闲谈吵到了小姐?”
洛须衣指了下漏刻,“差不多到了时辰,不知不觉就醒了。”
女子只着一双罗袜,身着里衣。荷叶疾步向前,走到衣架边,为她披上外衣:“小姐怎的不穿鞋,也不穿上外衫,受凉了可怎么办?”
任由着她侍候,洛须衣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她们谈论的事:“江寒怎么了?”
荷叶忙活的动作一顿,与露珠对视了一眼,没吭声,默默为她穿衣。
就连平日里话最密的露珠,也悄悄垂下头,假装起哑巴。
洛须衣点了下她们的额心,嗔怒道:“还不一五一十地招来?不说话,仔细我克扣你们月奉。”她的狠话吓不到人,只是随口说说,从来没有落到过实处。
露珠抬头,小嘴忍不住倒出豆子,连连控诉:“还不是江寒那厮,刚刚三娘派人来口信,趁着您午憩的这小段时间,那男子一声不吭,偷偷拿着银票跑了。”
王大夫受了吩咐,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会去给他换药,再重新包扎,直到他伤势痊愈。
没想到晌午带着徒弟去时,那房间空空如也,屋内整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早已见不到半点人影子。
说到这里,荷叶鲜少地也有些怒气:“不管怎么说,小姐可是救了他,就算是为了全恩情,这人也不当这般作为。”
倒像是专程为了骗点银钱,得了好处,便不告而别。
洛须衣沉默片刻,觉得有些好笑:“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两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他根本没把小姐放在眼里,若是知晓小姐的身份,怕是眼巴巴地,恨不得凑上来。”
“好了。”洛须衣急忙打断了两人,真假与否,她无定数,但不想在背后议论旁人的不是。
初见时,江寒身上便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虽一张嘴贫得紧,看着是个普通人,周身气度却不凡,对那些有钱有权的主,似乎也不甚在乎。
按照他的性子,不告而别也可以理解,她也没想过再和他有瓜葛。如此走得干净,倒也算好。
“那银票本就是给他的。”洛须衣趴在小桌边,一只手撑着下颌,指尖轻点着桌面:“至于不告而别,想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回忆起两人的谈话,她坐直了身子:“不过,我有些担心。”
荷叶疑惑:“小姐担心什么?”
“你们想。”洛须衣拧起眉,娓娓将担忧道来:“他的伤势处理好才不过一日,就这么走了,路上会不会裂开,又引起高热昏迷?”
受了伤就该乖乖休息,有什么急事值得现在就离开呢?
想到这儿,眉心深深压了下去。
他身受重伤,若此时,他的兄长查到了他的行踪,说不定很快就会派人追上。万一这个时候,趁他伤重,那些人要他的命……
念极此处,洛须衣腾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识迈出步子,脚下生生止住,半晌没有动作。
突然的一番举动,将两个侍女惊了一番:“小姐这是怎么了?”
思虑再三,洛须衣吸了口气,吩咐露珠:“将哥哥叫来,说我有事寻他相商。”
罢了,既然许了诺,她就好人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