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身份不是秘密,常营没有多犹豫,全盘告知:“是江将军。”
江将军镇守在北境,前些时日也收到了皇命,赶回上安。因缘际会之下,遇上了洛青海受困,于是伸以援手,救下了他,还将人安置在了一个隐秘之处。
“是前几日,回上安的那个江将军?”洛须衣疑惑道。
“算下时间,应当是那几日。”常营目露疑惑,小声试探:“小姐认识他?”
洛须衣连连摇头,她一直谨记着哥哥的嘱咐,没有随意靠近任何男子:“只是前几日出去闲逛时,周围老百姓闲聊,听进去几句罢了。”
“如此。”常营摸了下胡子,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江将军是这些年才在北境出的名声,手下掌管着玄狼卫。将军手握重兵,此次也被召回上安,恐怕……”
关键时刻,男人止住了话头,转身看向院内:“想必大夫应该处理完了伤势,小姐去看看将军吧。”
得到常营的同意,守在院外的精兵才敛了冷意,收起配剑放行。
房门阶梯前,下人齐声拜见,“大小姐。”
动静引起了屋内的注意,还未等她敲门,那扇木门便从内被打开:“元儿,你回来了。”
“哥哥。”洛须衣唤了他一声,目光却一直朝里间张望着。隔着一扇落地屏风,只能隐隐窥见两个人影。
他伸出手,轻轻理了下她头顶的发丝后,才侧过身子:“进来吧。”
穿过屏风,男人和衣坐在床沿,旁边还站着一个大夫,手边放着一个药箱,正在施针。只一眼,洛须衣便被那人吸引了去。
别无其他,只因为,那大夫是位女子。虽束起了一头长发,但从身形面貌,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她的性别。
与此同时,女人的目光也回望了过来,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最后缓缓挪开了视线。
洛须衣比她更快,早已移开眼,缓步上前,跪在男人面前:“爹。”
多年未见,记忆中的影子早已模糊。但此刻,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画笔下的肖像,慢慢跃于纸上。
洛须衣环视上下,男人衣衫整齐,除了脸色苍白些,看不出伤口在何处:“不知爹爹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纵使常营再三保证,她依然放不下心,需得当面再问个清楚。
洛青海抚上腰腹处,轻轻摇头:“人老了,一个没注意,中了小贼的道。伤口不深,不必担忧。”受伤乃兵家常事,他骨头硬,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起来吧。”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转了一圈。他单手扶起她的手臂,轻轻颔首:“……长大了。”
当年那个及腰的小女孩,这几年,个子已经到了他的肩膀。
洛青海望向一旁的男子,打趣道:“看样子,你确实将妹妹照顾得很好。”
洛凌云单手负在身后,闻言,无声地勾了下嘴角。
“爹。”
经过这番,沉闷的气氛瞬间活络了起来。
洛须衣皱了下眉头,撒娇似的挽上洛凌云的胳膊,“就不能是女儿乖巧吗?”她承认哥哥将她看顾得当,但她也没有经常惹事生非。
“元儿。”洛凌云朝她颔首示意:“过来,父亲有事要告知你。”
洛须衣抬眸,从游离的思绪中慢慢回神,“爹爹可是要说此次受伤一事?”
洛青海淡声道:“你常叔,应当已将缘由说与你听了。”
“女儿又不是三岁幼童了。”少女撇起嘴角,有些不悦地垂下眼。简而言之,那种谎话,忽悠不了她。
一旁的洛凌云轻笑了声,与洛青海对视了眼,叹了声气:“元儿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她知晓,以免无意陷入危险。”
闻言,洛青海沉下眉,认真思忖了一瞬:“的确,此次并非杀人劫财的匪徒所为。”那群人下手狠戾,刀刀致命,只想对他除之而后快。
“是何人?”洛须衣愤愤地哼了声,“爹爹乃大将军,圣上如此看重,他们不要命了?”
“元儿。”洛凌云朝她摇了下头,低低提醒了声。
外面都是洛青海的手下,可洛凌云是个万事谨慎的性子,让她不要大声声张。
“此事,与皇室有关。”
“是因为……”想起兄长的话,剩下的字堵在了嗓子眼。
那位身体有恙,此时便是皇权更迭至极。
洛青海手中的兵权,占了所有兵力的七成,是一块肥肉,令人垂涎欲滴,虎狼环伺。
多的是暗处的势力,意图用尽各种手段,将这兵权占为己有。杀了洛青海,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有风险的一种。
“爹爹。”捋清这些头绪,洛须衣不禁忧心忡忡:“若是他们还要动手该怎么办?”
“短时间内不会。”
她追问,“为何?”
洛凌云弯下腰,温声解释:“这背后的缘由就太过复杂,元儿不需要知道太多。”告诉她这些,目的只有一个:“记住哥哥之前说的,远离别有居心之人。”
剩下的,他和父亲会妥善处理。
“那江将军呢?”听闻他救下了父亲,想来应当不是有所图谋之辈。
洛青海捋了下胡须,与身旁的男子对视了眼,缓声道:“江将军侠肝义胆,不顾危险舍身相救,自然是个好人。”
但,是好人,却不意味着,可以心无防备地让他接近,“元儿只需按你哥哥的要求来便可。”
那群贼子来势汹汹,有备而来,他和部下被分散开,逐个击破。恰在危急之时,那年轻人为他挡下了一支暗箭,还将他安置在安全之处,自己又单独引开了那群人。
现在也不知他伤势如何,有无脱离危险。
“父亲安心。”瞧出了他的担忧,洛凌云轻声宽慰:“儿子一定会查到江将军的下落。”
更何况,圣上召人回皇城,不日必定会召见。届时不愁找不到人,有的是上门道谢的机会。
“爹爹是说,江将军为你挡了一箭?”
“没错。”也是这一晃神,他才不甚被砍中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只是没有立即救治,恶化了些。
想起宅子中那男子,洛须衣不禁多想了些。江寒……都姓江,他们莫不是同一个人?
可依他所言,自个是回来争家产的,一个落魄郎君,跟将军回皇城复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除非江寒骗了她,否则,这两人绝对不是同一个。
洛凌云一眼便看出她在出神,柔声叫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洛须衣连连摇头,摈弃了这个糊涂的念头。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哪哪都不像一个将军,除了一个姓氏,全身上下毫不相似。
几人又闲谈了一番,洛青海似乎有些疲乏,微微阖了下眼:“今日就到这,你们都回屋吧,我这没有大碍。”
洛须衣和洛凌云正要应声退下,好让父亲养伤休憩。话音刚落下,洛青海将头撇向一旁,无奈地叹了声气:“栀娘。”
女人手下的银针刺歪了半寸,但好在现在只是疏通经络,一点失误也无伤大雅。
她低下头,重新起针,很快找准了穴位,不紧不慢地赔了个礼:“将军恕罪。”
也是在这时,洛须衣才正大光明打量起她。父亲和哥哥谈论正事,没有半分避开她的意思,想来应当是自己人。
女人看起来三十多的年纪,一身男子长袍,在她身上却不为突兀,反而显出一股英姿飒爽之劲来。
洛须衣歪头,偷偷眨了两下眼,向洛凌云投去一个眼神,嘴巴无声做了个口型:她是谁?
“父亲。”洛凌云微愣,宠溺地摸了下她的发梢,“您还未向元儿介绍文大夫。”
经他这一提醒,洛青海似恍然大悟,回过神:“这是文栀,有一手好医术,所以一直跟在军中。”
此次他返回上安,文栀也非要跟着来,只是没有和他们一道,迟了一天脚程。正因于此,她才未遭到那群歹徒的追杀,也算一大幸事。
“须衣见过文大夫。”洛须衣了然,垂下眼,恭敬地行礼:“爹爹平日征战定然经常受伤,辛苦文大夫不辞辛苦,尽心为爹爹治伤。”
“不必多礼。”文栀抬眸,微微欠了下身子。
女人与她深深对视了片刻,笑容温婉,转而问道:“你的名字,叫须衣?”
洛须衣不明所以,但仍乖乖回声:“正是。”
“很好听。”文栀扬起眉梢,眼底笑意加深了些:“小姑娘长得也水灵,是个漂亮的美人儿。”
这一连串的夸赞,洛须衣被夸得有些羞涩,浅笑着埋下头,捏着衣摆,有些不自在。
“按着年纪,我都可以当你娘了,若不介意,往后你唤我一声栀娘便可。”
洛须衣抬起头,还没适应如此快的转变,怯怯地唤了声:“栀娘。”
“哎。”文栀爽快应下,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很是愉悦。
她看向洛青海,动作悠然,一根根取下手背上的银针,打趣道:“没曾想将军一介武夫,竟能养出这般娇俏的乖女儿来。”
洛青海没搭理,冷冷地扫过她一眼,待银针全部取下,收回手:“下人已为你备好住处,下去歇息会吧。”
好似早已习惯男人这般态度,文栀脸上没多大波澜,也不再逗趣,收拾好药箱,跟着引路的侍女准备离开。
刚跨出房门,女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望向屋内一人:“好孩子,我可以叫你小须衣吗?”
洛须衣缓慢地点了下头,只见她轻轻勾了下唇,弯起眉眼:“若有空,多来陪陪我吧。”
“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