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日头不错。
皇城西大街,黎晚扶着秀珠的手迈下马车。
一下车,饴糖的甜香、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还有不知名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这热闹的烟火气,让黎晚久违的心情舒畅。
这会儿离午膳还早,黎晚揣着五十两银子进了一家名为“云锦裳”的店铺。
这是黎晚第一次进这样奢华的店铺,竟然有些心怯,相比她,秀珠秀禾却是习以为常。
店堂内熏着百合香,紫檀木多宝格里陈列着各色奢华衣料。
一匹天青色软烟罗在光线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她忍不住去摸,指尖传来冰滑的触感。
“夫人好眼力,”掌柜笑着迎上来,“这是今春新到面料,一匹只要三十两。”
三十两!黎晚差点惊叫出声。
抢钱吧,傻子才用三十两买一匹布。
她刚想收回手,秀禾却开口道:“马上开春了,这料子给夫人做套裙衫是及合适的。”
秀珠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夫人皮肤白,穿着肯定好看。”
黎晚苦笑,贵的要人命,当然好看了。
她抬手刚想说还是留着银子吃山珍海味的好,秀珠以为黎晚是要了的意思,抢先一步道:“送两匹到宁远侯府。”
掌柜一听宁远侯府,笑得更加谄媚,俯身道:“好嘞好嘞,夫人再看看,若还有瞧上的,小人一并送到府上。”
黎晚舍不下面子拦掌柜,悄悄把秀珠秀禾叫到一旁,小声:“咱们只有五十两,光两匹布就六十两,稍后用何吃饭?”
闻言,秀珠秀禾又对视一眼。
姑娘以妾身出嫁,邹氏只给了些首饰,衣裳做嫁妆,像庄子、铺面这些能长期收益的资产是一样没给。
姑娘在侯府也不得姑爷欢心,如今这么节俭,应该是为以后与姑爷过不下去和离,想攒些银子傍身。
两人一阵心酸。
幸好秀禾早想到这层,今日出门前,特意去试探了田福大总管。
田大总管听到秀禾说银子的事,奇怪看秀禾一眼,对她道:“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主子们出门的一切花销,都可记到侯府账上,月末自有账房人结算。”
秀禾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底。
她握住黎晚双手,“夫人不必顾虑银子,您是侯府正经夫人,吃穿用度理应由侯府出,您就放心买,所有花销记到宁远侯府账上。”
黎晚听到能记账,眼睛骤亮,连背都直了几分。
能花别人的钱,谁还心疼钱!
买!
于是,黎晚开始愉快地穿梭于各种店铺之间,华衣首饰,胭脂水粉,香料补品……
不为得东西,只为享受有钱人的滋味!
直到肚子传来响声,她才意犹未尽的停手,走进了京城最好的酒楼,醉月楼。
虽然这里有着与谢岐第一次见面的不好记忆,但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贵。
黎晚要上一个雅间,毫不客气的点了酒楼所有招牌菜。
三人面对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刚要启筷,“嘭”一声,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
一个身穿粉色襦裙,浑身脂粉浓香的女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黎晚脚边。
“姑娘,真的是您,奴婢刚从窗户看到您上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真的是您,求姑娘救奴婢。”
她拉住黎晚衣角,哭喊着。
黎晚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才想询问是谁,秀珠秀禾却徒然起身,不约而同道:“秀桃!”
秀桃,黎晚听到这个名字,快速反应过来,她就是那个以前伺候江非晚的贴身丫鬟。
秀珠说过,是江府人嫌秀桃伺候江非晚不尽心,故而将她发卖了。
但她怎么会在此处?
黎晚伸手把她扶起,来不及开口,包间又涌进好几个人。
秀桃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躲到黎晚身后,哀求道:“求姑娘救奴婢,奴婢不愿跟他们回去。”
那几个小厮模样的男子见包房内只三个女人,便毫不客气的过来要拉秀桃。
“放肆!”
黎晚拥着秀桃后退一步,躲开那小厮。
秀禾快步走到黎晚身侧,呵斥道:“你们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在此处撒野?”
那几个小厮没想到这三个女子丝毫不怕他们,再仔细一看她们衣着打扮不菲,料想应是大户人家的,不敢太造次,其中一人便站出,指着秀桃解释。
“她是我家主子从朝花阁叫来的陪客姑娘,耍性子跑了,惊扰贵人,小人们这就带她走。”
黎晚怔了怔,朝花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
“奴婢不去。”
秀桃死死拉住黎晚衣袖,满脸泪痕祈求,“姑娘,那些主子不是人,会折磨死奴婢的。”
怎么说秀桃都算江非晚的故人,而且黎晚还需要从她口中知道更多以前江非晚的事,所以此事,必须管。
黎晚递给秀桃个安心眼神。
对小厮道:“这位姑娘既求到我这儿,我看她着实可怜,烦请给你主子说一声,人留给我,她今日的出局费我双倍赔。”
其中一小厮满脸不屑,“我们主子能差你那点银子,她今日让我们主子失了面子,便不能善了。”
“你们主子是哪位,可否通融。”黎晚耐着性子问。
“不能通融。”一道及嚣张的声音传来。
黎晚看去,来人是一个身着华丽锦服,身宽体肥,满脸酒色之气中年男子。
他身后跟着几位世家子弟模样的男子,都是从另一包间跟过来瞧热闹的。
小小的包间瞬间被挤满,秀禾暗暗咬牙,自责今日出门没有让夫人戴帷帽。
胖男子看到黎晚,原本怒气的脸改为咧嘴一笑,“爷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和爷抢姑娘,原来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哈哈哈。”周围男子们轰然大笑。
胖男子得了趣味,继续道:“小娘子若喜欢桃儿姑娘,不若随她一起去我们房中,也可一起畅饮几杯。”
“是啊,是啊。”周围男人又大笑附和。
“你们放肆!”
秀珠忍不下去,满脸通红怒斥,“你们可知我们是谁家的,敢如此放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蓝衣男子走到胖男子身侧,“这位乃当朝首辅陈大人的长子,陈大公子,你们能是哪家,还能大过陈首辅。”
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黎晚暗暗握紧手指,胖男子竟然是陈董陈首辅的长子,也就是琼英县主的兄长,这……却是难惹,看来今日想带走秀桃,着实不易。
秀桃看出黎晚在犹豫,亦知道江府比不过陈府。
可是,那陈大公子手段毒辣,她被卖到朝花阁的这段时间,已经有好几个姐妹被他折磨至死,此时她已然得罪了他,若真落在他手中,必是生不如死。
此刻,唯有牢牢抓住晚姑娘,才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秀桃心一横,凑到黎晚耳边,用仅她俩可闻的声音,“姑娘,你若肯救奴婢,奴婢便将那夜真相全部说出。”
喧闹包间内,黎晚听完秀桃悄语,疑惑的侧头看向她。
那晚!哪晚?什么真相?
再看秀桃一副欲语慎重的样子,这个真相定是江非晚身上的大事。
黎晚迫不及待想知晓,可现下如何救秀桃确是棘手。
对面是首辅的儿子,想要他妥协,唯有搬出身份更高的人。
江家定然不行,那便只剩一人。
黎晚蜷了蜷手指,暗道也不知谢岐这个兵部尚书能不能压的过人家首辅,只能姑且试一试。
她向前一步,挺直脊背道:“我家大人常说陈老乃朝廷抵柱,您竟是陈老的公子,失敬。”
本以为陈大公子会顺势问她家大人是谁,没想到周围人附和拍马屁之人抢先道:“你家大人是哪根葱,敢评论当朝首辅。”
又是一阵哄笑。
肥头大耳的陈公子笑的最是得意,“小娘子家大人是谁,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到底有没有本公子‘大’。”
“哈哈……”
他自顾自的为低俗话语大笑起来,可笑到一半却惊觉四周气氛不对。
本是喧闹的房间内,几乎在一霎那沉寂下来。
他下意识扭头向后看去,当看到此刻站在房门口之人,笑意瞬间僵住,冷汗旋即冒出。
方才还跟着狂妄起哄的世家子弟们,现下各个将头垂的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唯恐那位看到他们的脸。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宽道。
黎晚抬眼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玄色锦靴,靴面上用银线绣着暗云纹,踏在青砖板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却压迫感极强。
“谢大人。”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陈大公子,此刻恭敬俯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余光扫过眼前的貌美女子,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谢岐身着墨色暗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玉带,身姿挺拔如松,强大气场压的众人屏息凝声。
他缓缓步入室内,目光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黎晚身上。
他每走一步,室内的气压便低一分,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尊煞神。
“逛得可还好?”
谢岐在黎晚身前站定,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黎晚不知他是责怒还是随口一问,只得含糊“嗯”了一声。
闻言,在场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小娘子口中的‘她家大人’,竟是谢岐谢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