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静静的过了正月十五,除了十五那日阖府用膳见了一次谢岐,其它时候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正月一过,阳光也有了暖意。
黎晚斜靠在罗汉床上,看着庭院中的树枝影子,又想到阿爹阿娘,马上要到耕种时节,他们要忙碌农活了,没有她帮忙,定要更劳累。
秀珠端着一盘糖蒸酥络进来,放在黎晚面前的小几上。
见黎晚蹙眉忧思,忙道:“姑……夫人,您别总是皱着眉,若长了皱纹,岂不让吉祥那个狐媚子更得意,奴婢去厨房拿了糕点,您快尝尝。”
黎晚正觉饿着,拿起酥络便小口吃起来,“说起来,好久没见吉祥了,她最近还去过谢岐房中吗?”
“她倒是想啊。”秀珠笑起来。
“奴婢听说,她整日到处寻借口往姑爷跟前凑,前两日终于让她逮着给姑爷送膳食的差事,结果你猜怎么着,姑爷连她名字都不记得,嫌她杵在跟前碍眼,直接让婆子把她架了出去。”
黎晚吃了一惊,“吉祥不是还伺候过他一晚,他怎这样无情。”
秀珠倒了杯茶奉上,笑得更开怀,“什么伺候一晚,奴婢听前院婆子嚼舌根,那晚吉祥连姑爷寝室门坎都没入,奉命在门口站了一夜。”
“这么惨的吗。”黎晚将最后一小块酥络放入口中,算了,别人的事也与她无关,懒得理。
只是……
黎晚顿了顿,问秀珠:“你怎么唤我‘夫人’,不是说好还叫‘姑娘’?”
秀珠面色一僵,低声谨慎道:“不知姑爷从哪听到我们还唤您‘姑娘’,特命大总管田福给全府下人训话,若有人再叫错主子尊称,杖责三十,打死不论。”
黎晚震惊,“他疯了吧,为这点小事。”
“夫人!”秀珠恨不得过来捂黎晚的嘴,委屈巴巴的看着黎晚,“求您可不要害奴婢啊。”
黎晚无语。
须臾,秀禾绕过门口的山水绣立地屏风轻步进屋。
“夫人,奴婢方才去前院账房领了月例银子。”
听到银子,黎晚眼睛一亮,“我都忘了还能领月银这事,快让我看看,多少钱。”
秀禾将一个绿色绣花大钱袋放到她面前,“一共是五十两纹银。”
“五十两!”
黎晚惊呼一声,要知道,前世她和阿爹哥哥,三人种地、采草药,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也赚不够五两银子。
没想到,一个侯府平妻,一个月竟然有五十两!
黎晚捧着这一大袋钱,觉得自己仿佛捧了一座金山,要是把这些钱带回牛田村,她即刻便是方圆百里的首富。
然而可惜,她最大可能只是意识回去,什么都带不走
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顿生。
黎晚摸着滑溜溜的银锭子,瞳仁一转:既然带不走,干脆都花了。
来这里这么久,整日都为重改命运忙活,还从没有好好享受下贵人们的生活、有钱人的日子。
“秀珠秀禾,过两日寻个日头好的天,咱们上街逛逛。”
她把银子抱在怀中,“五十两,估计能买一车东西。”
随后又啧了声,嘀咕道:“可金银首饰,华衣美服还是带不走,不如大吃一顿实在。”
秀珠和秀禾看着自家主子宝贝似的抱着钱,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心疼模样:姑爷无情无趣,竟逼得姑娘只能靠花钱打发孤寂。
随后秀禾又想到一事,开口道:“夫人,咱们要想出门,得告知姑爷一声。”
平妻虽也是妻位,但毕竟不是嫡妻,不能随意坐马车出府,若要出去,需得男主人应许。
“麻烦。”黎晚瞥嘴,“秀禾,你刚去过前院,谢岐可在府中?”
秀禾点头,“姑爷在的,只是在书房会客,好像是林家二公子过来了。”
林酉柯!
黎晚眼前闪过那双漆黑阴暗的长眸,后背莫名一阵凉意。
他来干什么?
黎晚看了一眼小几上的糖蒸酥络,说:“行,那咱们现在就去书房送糕点。”
一路迎着暖阳到达前院。
枕云堂书房前,站着个配长剑的墨衣青年。
青年身量不高,眉鼻不显,看到黎晚,原本锋利的眼眸微怔,随后拱手垂首行礼。
“墨七见过夫人。”
墨七?黎晚咀嚼着这个名字,脱口道:“那墨八、墨九、墨十呢?”
墨七轻吸口气,瞥了眼书房方向,老实答:“他们都在忙。”
黎晚一听扬唇笑了,“还真有**十。”
墨七反应过来被诓了,面上一红,赶紧正色。
黎晚提了提手中的红木镂空雕花食盒,“我来给大人送糕点。”
墨七看眼食盒,犹豫几息,“夫人稍等,容奴才先去通报。”
“好。”
片刻后,墨七推开书房大门,领黎晚入内。
甫一进入,黎晚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下意识扫了屋内一圈,果真在地板上看到一摊暗渍。
“嫂嫂。”
骤然,一道嘶哑声音吓的黎晚倒吸一口凉气。
反应过来后,她蹙眉看向坐在圈椅上的林酉柯。
他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缺乏血色的肌肤下,隐约可见淡青的脉络,鼻梁挺直,却瘦削得嶙峋。
整个人裹在厚重的雪狐裘里,一双黑眸尤为突出。
看到他的眼睛,黎晚便想到宫中那日他的阴暗胁逼。
此刻有谢岐在,量他也不敢做甚,狗壮怂人胆,于是黎晚扯出一个标准假笑。
“林表弟别嫌嫂嫂说话直,只是表弟既嗓音有碍,以后开口前最好出个动静,否则炸然出声,会吓到人的。”
书房内除了谢岐和林酉柯,两人身侧还各站着自己的侍卫。
黎晚话音一落整间屋子出奇寂静。
林酉柯身后的灰衣侍卫脸色瞬间阴沉,搭在挂刀上的手握的更紧。
黎晚看到那侍卫的模样,下意识往谢岐那边走了两步。
须臾,林酉柯轻笑一声,“抱歉惊吓到嫂嫂了。”
“你来何事?”谢岐忽而出声。
黎晚转身看他。
今日他穿着一袭玄色暗纹缎袍,一双瑞凤眼深邃漆黑,长睫垂落,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
这样精致的面容,再配上疏离矜贵的强大气场,让黎晚每次看到,都要在心中感叹造物者的不公。
她将食盒放到谢岐面前桌案上,双手端出几碟精致点心。
“大人公事辛劳,这几样点心是妾身亲做的,送来给您尝尝。”
谢岐扫一眼那几样府中膳房经常做的糕点,挑眉看着黎晚,“你亲手做的?”
被一语拆穿,黎晚面色一红,尴尬笑着,“是我亲自盯着厨子们做的。”
说完,忙拿起一块莲子绕丝糕送到谢岐嘴边,“大人快趁热吃吧。”
糕点被怼到唇上,甜味裹着她指尖的柔香在鼻息间漫开,谢岐下意识启唇,轻咬一小口。
甜腻的糕点在口内化开,他垂眸,意外觉得味道还不错。
黎晚见堵住了他可能追问她方才扯谎的事,暗松口气。
她退后几步,在林酉柯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前几日祖母还说让我得空去林家走动,没想到今日林表弟便来了。”
林酉柯轻咳一声,道:“家父即将归家,有些事需和谢表哥商议。”
黎晚心头一动,他定是来与谢岐商议接手晋林军之事。
林酉柯和萧諴通敌,现已知道齐国即将向本国开战。先让谢岐接手晋林军,帮他们击退敌军,待时机成熟,再杀了谢岐,夺回军权,助萧諴登位。
可是,林酉柯为何不现在就直接从林尚手中得到晋林军,难不成是怕他自己打不过齐国?
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测冒出。
刚要开口试探,谢岐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将茶盏放到桌案上。
青瓷杯底与桌木轻碰,发出清脆微声,黎晚本能看向他。
谢岐搭在桌沿的长指曲起,随意叩着,显出几分不耐烦,“你还有何事?”
谢岐明显是嫌她了。
黎晚无语,只得道:“还有一事,妾身过两天想出门一趟,采买东西。”
“可。”
谢岐简洁应她,而后淡淡看着她,无声等她离开。
黎晚暗暗咬唇,本想再试探林酉柯几句,没想到谢岐这厮净添乱。
无奈,她只得告退。
临走时,她感到那灰衣侍卫凶狠狠地看她一眼,她本想瞪回去,但想到他手中的刀,只好忍了。
书房的雕花门再次合上。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侍卫从偏房拖出,方才,他一直被人捂着口鼻,以免他发出声响。
“谢表哥,皇姑母命此人潜伏于林家,欲等父亲回京后,阻止他上奏请旨封您为晋林军主帅。”
林酉柯看着谢岐,继续道:“父亲几年前便已决定让您接手晋林军,此事亦得陛下默许,皇姑母已在冷宫,却还挑起事端,想来依旧对您怀恨在心。”
谢岐闻言嗤笑一声,“四皇子死了,她没了指望,当然要拼死一搏,只不过,晋林军之事还未定,此时说为时尚早。”
谢岐抬手两指轻挥,濒死的男人立刻被拖走。
“且。”谢岐看向林酉柯,“晋林军本质是林家军,理应林家子孙任主帅,你兄长失智难当,实则,你亦可担。”
林酉柯轻笑摇头,“表哥说笑,且不说父亲和陛下皆属意您,就我这破落身子,能撑几年都不一定。”
“你身子已比幼时大好,切勿忧心。”
林酉柯点头,“是。”
二人又寒暄几句,林酉柯便回了林府。
马车在林府府门停下,灰衣侍卫扶着林酉柯下马车。
“公子,谢岐今日没有松口接领晋林军,不知是不是起了疑心?”
林酉柯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声线阴冷,“给宫中传信,我近日入宫。”
“是……”
灰衣侍卫的话戛然而止,只见一道黑影从他身侧极速闪过,随之寒光一现,一股鲜血自他脖颈喷射而出。
他的身体“咚”的一声直直倒地,一双死眼瞪地及大。
而杀他之人,已无半分踪影。
林酉柯的雪狐裘白领被血溅地一片鲜红,他垂眸看着尸体,瞳仁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