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所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缩住脖子,恨不得把脸藏入袖中。
外人或许不知,但这些世家子弟却是门清。
他们之所以还供着哄着蠢傲如猪的陈大公子,无非是看在陈首辅还在高位。
可大家也都知道,随着四皇子身死,皇后被禁足,站错队的陈首辅早已没了后路。
是以,如今朝廷内真正位高权重,手握实权的人,正是眼前这位谢大人。
早些时候便听说谢大人娶了平妻,不曾想,今日竟让他们给撞上了。
众人后背一凉,默默在心中捏把冷汗,祈祷谢大人方才没有听到他们对那小娘子的调笑。
他人都清楚的朝局,身在其中的陈大公子又岂会不知,如今他不过是借着父亲官威能潇洒一日算一日,可不曾想到,今日竟然倒了大霉,为一个妓子,得罪了谢夫人。
他用宽袖抹掉脸上冷汗,赔笑道,“谢大人,谢夫人见谅,我今日饮酒失言,还望谢大人与夫人海涵。”
黎晚本就不想与这种人纠缠,刚要开口带秀桃走,谢岐已转身看向陈大公子。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睨着陈公子,眼神阴沉晦暗,“陈公子似乎很爱喝酒。”
他轻轻抬手,两名身着玄衣的侍卫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大公子身侧,片刻,又几名侍卫进来,每人手中皆捧着酒坛。
“陈大公子既然爱喝,本官今日便让你喝个尽兴。”谢岐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侍卫利落打开酒坛,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陈大公子被按在桌上,惊恐地瞪大双眼,张口想要呼喊,烈酒顺势被粗暴地灌入口中,他拼命挣扎,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淌,浸湿了华贵的衣袍。
满室寂静,唯有酒水灌入喉咙的咕咚声和陈大公子逐渐微弱的挣扎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其他世家子弟们面无血色,有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却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黎晚站在谢岐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
一坛接一坛烈酒灌下,当陈大公子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时,谢岐才缓缓抬手,示意侍卫停下。
他看也未看地上的人,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黎晚身上。
“走吧。”他朝她伸出手。
黎晚将凉透的手放入他干燥灼热的掌心,任由他牵着穿过众人。
秀桃被方才可怖的情形吓的呆愣原地,直到黎晚离开,她才回魂似的疾步跟住黎晚。
直到谢岐的身影消失,雅间内的众人才仿佛重新呼吸,他们直直盯着伏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陈大公子。
没人敢去扶他,所有人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西大街上,谢府奢华的马车正缓缓行驶。
马车内,谢岐阖目大刀阔斧坐在正中,黎晚卑微缩坐在他的右侧。
即使想尽量离他远些,可男人腿太长,两人的膝盖难以避免的轻触着。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黎晚低声开口,依她的经验,谢岐属于吃软不吃硬那挂的,先示弱,总是没错的。
谢岐徐徐睁眼,狭长的眼眸瞥向她,“她是谁?”
黎晚知道他是问秀桃,如实道:“是我以前的婢女,被发卖后流落到烟花之地,今日偶然见到我,求我救她。”
谢岐深深看她一眼,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奴籍,即使犯错被发卖,也是被卖到其他人家做奴,又怎会去做贱籍妓子。
这其中定有隐情,显然,面前的蠢女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马车木轮一寸寸行过青石板路,车厢内陡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黎晚垂眸盯着裙摆上的缠枝金线纹,有些担忧陈大公子出事,陈首辅应会来报复,也不知谢岐能不能应对。
她悄悄抬眼,想问谢岐,却见他又阖上了眼,只得作罢。
目光掠过谢岐搭在膝上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甲盖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背上青色经络清晰,一条微凸青筋沿着手背没入腕骨,力量感十足。
不像她的手指,白皙娇软,稍稍用力就会酸软……
思绪莫名飘回那个夜晚。
她的喘息,她指尖的动作,还有那朵娇湿花儿……
他就站在她的榻前,居高临下,将一切纳入眼中,而她记忆最深的,亦是他晦暗的眸子,以及他压抑渐粗的呼吸声……
一股热意“腾”地涌上黎晚的脸颊,耳根迅速烧灼起来。她被自己脑中翻涌的画面惊住,心下骇然,她怎如此不要脸,怎会在想这些!
黎晚逃似地忙往车窗边挪了挪,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
恰在此时车轮碾过一处坑洼,猛地一晃。
黎晚猝不及防,身子竟直直扑倒在谢岐腿上。
一瞬间,男人的清冽气息传来,隔着薄薄的锦袍料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肌肉瞬间绷紧,她的鼻尖甚至蹭到了他微凉的腰封。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黎晚僵住一时竟不敢乱动。
几息后,头顶上方传来谢岐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还不起来?”
“嗯,嗯,抱歉,抱歉。”
黎晚连忙答应,手掌慌乱在他身上一撑,试图借力起身。
“唔。”
男人却徒然闷哼一声,吓的黎晚本能往手掌下看去。
可下一瞬,腰间却倏地一紧。
一只大手箍住了她的腰肢,力道不轻,带掌控意味,转瞬便将她按回座位原处。
车厢内再次陷入寂静
黎晚紧紧贴着车厢壁,尴尬辩解,“我不是故意把你弄疼的,是马车不稳,按到你哪了?可伤到了?”
“闭嘴。”
男人沉声低呵,旋即将视线转向微晃动的车帘外,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让说就不说,凶什么,黎晚暗自撇嘴,今日也是够了,山珍海昧没吃上不说,还出了如此多状况。
马车刚在侯府影壁前停稳,黎晚便踩着木脚踏下车,带着周身怨气,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而去。
谢岐随后下车,颀长的身形在黄昏暗光中更显高大矜贵。
他望着那道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影壁后娇小身影,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晚间,映月居里烛光明亮。
秀禾从膳房端了几样精致小菜,黎晚用了后方觉心情舒畅些。
秀珠和秀禾显然被谢岐今日惩治陈公子的手段惊吓住了,二人看黎晚的眼神更加心疼,暗道姑娘嫁了如此冷酷残暴之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而黎晚是不愁以后,反正她迟早要走的,以后?她的以后便是回牛田村,等陆良哥哥回来,与他成亲,种田生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是以,一想到以后的好日子,她就愈发想尽快了解这里的事情。
思及此,黎晚问秀禾,“秀桃现在何处?”
秀禾顿了顿,道:“秀桃被安置在后罩房内。”
黎晚蹙眉,“怎那么偏?”不过她转瞬也明白了,秀桃身份特殊,若让府内其他人知道她带了个妓子回来,定要引起事端,是以,谢岐能勉强让人住下,已经很给脸了。
“秀珠,你去将秀桃带来。”
秀桃被带到映月居偏厅时,黎晚已在那处候着了。
屏退其他人后,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秀桃还穿着白日那件粉红襦裙,只是秀珠怕她被人看到,给她在外加了件连帽斗篷。
一见到黎晚,秀桃就流着泪跪下哭诉,“奴婢多谢姑娘今日搭救,只是奴婢现已不敢再回朝花阁,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奴婢身子脏,让奴婢能留下继续伺候您。”
黎晚没想到秀桃一来就想留下,可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她只得先把她扶起,“你先莫要担忧,你的去处我届时定会安排,至少绝不会让你再回朝花阁。”
秀桃一听这话心顿时放下一半,她用帕子抹干眼泪,这才有心思关注曾经的主子。
她环顾侯府内的奢华布置,毫不意外道:“姑娘,您果真嫁给谢大人了,奴婢当时便说您性子软,凡事也没个主意,还是听殿下的好。”
闻言,黎晚不由愣住,反复咀嚼她话中意思。
她口中的殿下应该就是萧諴,也就说在秀桃被发卖前,就已经知晓萧諴想让江非晚嫁给谢岐,以此为他们以后陷害谢岐布棋。
这些黎晚大概都清楚,她开门见山问:“你今日说的那晚真相,是何真相?”
秀桃明白姑娘叫她来定是为此事,她垂下眼睫,低声道:“就……中元节那晚,您在酒楼醉酒,后来三殿下来了……是您缠着三殿下不放,就……宿在了酒楼厢房,第二日三殿下怕您羞恼,命奴婢就说您和殿下都醉了,才酒后乱……”
秀桃支支吾吾说完,黎晚也算听明白了,她口中就是黎晚**那晚的事,但……
黎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犹疑着又问:“这些就是你说的所有真相?”
“是,是的。”
秀桃头垂得更低,怕眼前人再追问,她脑中飞速想着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