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黑幕的天空又撒起碎雪。
宫道高耸的红墙之间,谢岐横抱着黎晚稳步疾行。
黎晚被他紧紧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双迷蒙的眸。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睫毛上,混着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透过大氅的缝隙,她窥见谢岐紧绷的下颌线,轮廓分明的侧脸下,薄唇紧抿。
她知道他是怒了,怒她无用,怒她总是给他添麻烦。
可此时,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他。
燥热难当的身体,本能地渴望靠近他带着凉意的衣衫。
她甚至无意识地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膛,隔着层层衣料,感受到着其下坚实的肌肉线条和沉稳有力的心跳。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惶恐的想道歉。
“谢岐……”
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那样软且颤。
仰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没说什么话。
谢府马车停在午门之外。
一被放入车厢,黎晚便挣扎着蜷缩到角落,试图远离谢岐。
此刻想也知自己中了何种脏药,当然,她亦知该如何去解药性,即使谢岐不愿意,也可找其他人。
但是,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诫她,不可以!
自她穿进这具身体,她便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心存感激,是江非晚,让自己能立于京城,让自己方有机会改变上一世的悲剧。
她不能主宰江非晚的身体,即使江非晚已经死了。
后脊沁出的薄汗湿了里衣,黎晚死死咬住口中软肉,用疼痛和血腥味让自己抓住那丝理智。
然而。
黑暗中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急促,原本宽敞的车厢此刻却变得异常狭小。
谢岐坐在她对面。
他的面容藏在暗影中,偶有雪光闪过,才能让人看清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静默的看她痛苦隐忍,看她因忍耐而咬破的下唇渗出血丝,
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搭在膝上的手,凸起的指节握得泛白。
当黎晚被丢在柔软的床榻上时,她再也忍受不了热意,自顾自的解除掉外衣,只余薄薄的里衣裹着白皙身体。
被汗水侵湿的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和微微颤抖的身形。
“江非晚。”
药性猛烈击退理智,朦胧视线里,她看到逐渐靠近的谢岐,玄色金绣的袍角随着他的长腿迈步,起起伏伏。
谢岐在榻前站定。
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他,却在指尖点上他劲瘦腕骨的瞬间,猛然收回。
不能找别人,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谢岐……”
她闭上眼。
……
昨夜的雪断断续续落了整夜。
黎晚坐在红木方桌前,看着满桌的膳食,却没有半分胃口。
她,就在谢岐的面前做了那样的事……
黎晚的脸红的发烫,饭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换了一身碧色夹袄长衫,便带着秀禾往西府去。
昨晚见了林酉柯一面,黎晚直觉,萧諴和林酉柯通敌这事,主谋也许不是萧諴,而更大可能是林酉柯,
林家,或许藏着兵败的最大秘密。
梅林的花或似白雪或如红火,宛如仙境。
黎晚和秀禾缓步行于林间青砖小径上。
“姑娘怎么心不在焉的?”
秀禾将手炉放入黎晚手中。
“昨夜大公子抱您回来,说您喝醉了,不需我们伺候,可奴婢今早去您房中,并未闻到酒气。”秀禾疑惑的问。
一提到昨夜,黎晚的耳后又红了,垂头支支吾吾,“就……喝了一点烈酒,味不大。”
“大公子安好。”
秀禾徒然唤了声,曲膝问安。
黎晚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谢岐垂下的视线。
她本能后退半步,将头垂的更低,“大人。”
谢岐的目光自她血红的耳后扫过,不动声色道:“去西府?”
“去给老夫人问安。”黎晚嗡声。
谢岐颔首,稍侧身,从她身旁走过。
墨色长袍擦过她的长裙,掀起的细风让她呼吸窒了一瞬。
她恼的咬唇,暗道:阿良哥哥,虽然……但是……你以后可莫要嫌弃我。
黎晚到老夫人所居的主屋时,正堂正坐着不少人。
看到黎晚,老夫人笑容更深。
“阿晚来了,正要遣人叫你,你可巧过来了。”
“祖母。”
“姨娘。”
“小叔。”
黎晚一一向老夫人、杨姨娘、谢晔行礼。
谢晔还礼,“昨夜听说嫂嫂在宫中醉酒,当着和顺公主、三皇子、还有各家贵女的面被大哥抱了回来,以为嫂子醉的不轻,今日瞧着气色倒是挺好。”
黎晚每次听到谢晔说话,都呕的想给他一闷棍,他和谢岐,一个嘴毒一个嘴贱,果真是两兄弟。
黎晚忍住白眼,轻笑,“谢小叔关心,昨日只饮了一小杯,主要是风寒不适,险些晕倒,幸好夫君及时来了。”
老夫人听到黎晚说晕倒,面色一紧,“阿晚现下如何了,天寒地冻的,你若有事,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便好,莫要来回的跑。”
说着,忙让康嬷嬷给黎晚倒了盏人参姜汤,道:“快喝些暖暖身子。”
“多谢祖母关怀,已大好了。”黎晚接过姜汤,饮下一口,顿时觉得全身都舒畅起来。
“祖母倒是偏心,我来的时候您怎不给我赏碗那千年人参汤,偏只给小嫂子。”
谢晔装着委屈模样抱怨。
康嬷嬷笑着又给谢晔和杨姨娘各端上参汤,道:“是老奴手脚慢,这就给二公子奉上。”
“你呀。”老夫人看着谢晔没皮没脸的样子,无奈摇头。
“如今太子监国,你兄长辅佐,必是要比往日忙碌许多,你也是侯府公子,要多帮阿岐做些事。”
说到朝中事,谢晔面色一正。
他自知如今宁远侯府的地位荣华,都是哥哥一人撑起。往日他只想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可经过上次哥哥被暗杀身受重伤,他才知晓这深潭朝堂的凶险。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各路势力蠢蠢欲动,哥哥作为朝中重臣,必是各类势力的眼中刺,拉拢不成便要除之。
如此情形之下,他更不能如往日散漫。
“祖母安心,只要哥哥需要,孙儿定全力助他。”谢晔起身,严声道。
老夫人欣慰点头,她的这个小孙儿,虽说胸无大志,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绝对是个拎得清的。
黎晚听着祖孙俩一言一语说着,暗自思付该如何提起林家。
没成想,倒是老夫人先开口了。
“你林舅舅不日便要归京,你们且先知晓。”
黎晚闻言一愣,她回想上一世在镇上茶楼听到的消息。
确实,林尚就是在此时回的京城,回京后不久,便将晋林军主帅之位交给谢岐,一年后边境开战,谢岐率晋林军出征,再一年后,于禹谷关,全军覆灭。
晋林军命运的齿轮,从林尚回京之时,就开始艰难转动。
黎晚攥紧指尖,她知道,林酉柯和萧諴的阴谋,从谢岐接手晋林军时,亦开始启动。
“阿晚,怎么脸色又差了。”
杨姨娘忽而出声,打断黎晚的思付。
杨姨娘笑着说,“阿晚莫要忧心,你外祖家的林舅舅,还有两位表弟都是好相处的,届时林舅舅回来,让岐哥儿带你多走动几回,也就熟络了。”
黎晚才想说‘是’,却瞥见老夫人似乎有一瞬欲言又止。
这是为何?
黎晚转头看向谢晔,他却是神色无异。
黎晚想了想,转话道,“昨夜在宫中,我倒是遇上了酉柯表弟,那时我正感不适,本想让表弟帮着去叫夫君,但我看着表弟他似乎……有些不愿。”
黎晚这么说,是想看他们对林家的态度,若是与林家真的是至情关系,必要为林酉柯解释一二。
反之,则说明两家已有嫌隙。
果然,她话一落,其他三人皆怔了怔。
林姨娘显然不知内情,笑容一僵,没有接话。
谢晔倒是先为林酉柯说话,“小嫂子有所不知,林表弟自幼性子冷淡,想来是在宫中不便醒目,我哥,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都知他心性良善。”
“原是这样。”
黎晚向老夫人看去,“倒是我误会表弟了,之后遇到,定要向他赔个不是。”
“不必。”老夫人终于开口。
老夫人脱口而出的‘不必’,让黎晚心中一顿。
老夫人缓了缓面色,“虽说是你外祖家,但毕竟你们母亲不在了,关系也不必拉的过近,亦省的两家皆不自在。”
谢晔闻言面露不解,才想追问,只见老夫人抬手扶了扶额头。
“说了这会子话,我也累了,你们且回吧。”
黎晚起身欲和他们一起告退,又听老夫人道:“阿晚留下帮我捶捶背吧。”
谢晔和杨姨娘走后,黎晚走到老夫人面前,伸手要给她捶背,却被老夫人拉着手坐在她的身旁。
“阿晚,你既嫁进侯府,以后要与阿岐相携一生,祖母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祖母您说。”
“阿岐是个能成大事的孩子,可就是心思太重,他母亲……是他的心结,故而对于林家,你切记要掌握分寸,不可过于亲近,也不能太疏离惹人猜忌。”
“是。”黎晚乖巧答应。
回到映月居,黎晚一个头两个大。
谢家和林家有恩怨,而缘由应是和谢岐母亲有关,可林尚为何还是把军权交给了谢岐?
还有林酉柯、萧諴,以及薛贵妃通敌的事……
黎晚越想越头疼,心中哀嚎:她只是一个小村姑,搞不了权谋啊!
大过年的,让她且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