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又有虹飞渡 第6章 第六章 昨日与今日的球场

夕阳将篮球场染成琥珀色，铁网围栏在地上拉出细长的菱形暗纹。高一的小少年们还不能使用室内球场，铃响后便有着一批人奔跑着，势要抢到最佳的篮球架。

叶云哲的球鞋踩过一片枯叶，碎裂声竟格外清晰。他眺望向不远处的体育馆，但那里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魏文落后半步，目光注视着少年绷紧的肩线，似乎从方才开始，他就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脚步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放得很缓。

“你……不打算去运动类的社团看看吗？”魏文开口了。

少年的回眸显得有些迟疑，似是没有下定某种决心，但还是高高扬起嘴角，“这么晚了，都放学了吧。而且今天本来就是挑你喜欢的……原来你是擅长运动的类型么？”

“不，只是你……你不是很擅长篮球么？”魏文盯着叶云哲的眼睛，那是……慌张么？

“你也看到了？不对……你都知道石头了……”他后半句话放的很轻，那是一如既往的自言自语，不知为何摇了摇头，或是想要甩干萦绕在脑海中的烦恼，“我先送你回宿舍吧，晚点我也该回家了。”

当然，若是故事如同往常一般发展，也便成了日常。——这是魏文在看到眼前横飞过来的篮球时，冒出的第二个想法。所幸，眼前的少年人伸出右手，球又像觉醒了灵性一样，在他的手中安心卧下。

“咦！哲哥，差点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阿信，你又被罚出来练抛球？”眼前的青年比起叶云哲还要高上半个头，却还要瘦上些——原本他已经觉得叶云哲有些单薄。只是叶云哲还操着一副长辈的口吻，看来个中又有些渊源。

“老杜还是那么严格啦，而且冯队也不站我……不如说他挺乐意看我被罚的？”被称作“阿信”的男生在某些方面应该和叶云哲挺合得来的，“对了，这位是？”

“魏文，我罩着的。”叶云哲眨了下左眼，手又搭上了魏文的肩膀。

“哲哥关照的人好像挺多来着……”

“现在兼任我的同桌！”

“好像差别也不大……”阿信同学话锋一转，“不过，哲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显然，又是热衷于精确命中准心的人，叶云哲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什么，反而是“阿信”同学还在继续，“石哥回来了，你也该回来了吧。当初你也是因为石哥退队所以退队的吧！我才不信他们说的那些……”

“好了，”叶云哲及时止住话题的继续发展，“我现在……有了新的打算。我要和魏文一起好好学习，然后剑指南大！”他笑得那般欢快，眯起一条眼线，眼底的神色看不真切。

“不过都走到这了，咱也就顺道看望一下家里人吧～”说着，叶云哲便将两手插进裤袋中，哼着轻快的曲调，走在前头——不过那身子紧绷得厉害，几乎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般。

——医生说，我在撒谎时总是摩挲着右手的食指，他又会作出怎样的动作呢？

……

走进半掩着的厚重玻璃大门，混合着橡胶地板与汗水的味道被宽敞的空间稀释得很微弱。只是不复上次篮球赛的热闹，余中央的篮球场还亮着灯，倒是显得清冷了。

“再来两组往返跑。”杜良孝的哨子还是吹得那样响，浑厚的声音将几个刚扶着膝盖在大喘气的队员们震得要倒下去。领头的那位穿着背号为“1”的红色球衣，咬着牙又抬起了头，刚准备迈出步子——

“哦，小龙回来了？大家先休息吧！”杜良孝的声音带着片分喜悦，连尾调都上扬了不少，随后朝着叶云哲的方向走去。

——拐着弯就朝着叶云哲奔了过去。

“……冯队！要撞上了！”

背号为“1”的男人来了个急停，双手插进叶云哲的臂间就把他抱起来了，他的个子比起石子敬还要高些，叶云哲弄得了个双脚离地的结局。与石子敬的温度不同，少年的体温要更炽热些，宛如烈阳。

“云哲……！”冯旭阳把叶云哲放了下来，千言万语在这时哽在了喉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只是把头埋到叶云哲的肩上，“我不是个合格的队长呜——”

“太夸张了……”叶云哲止不住吐槽的**，“还没到生离死别呢。而且前几天不是见过……”只是见来者哭的更凶了些。

“云哲，”陆陆续续有些熟悉的面孔聚了过来，“你可别戳队长痛点了，他那会还在集训呢。”

“是啊云哲，那天冯队看到那条网上传得凶的视频，转头就跟老杜说不干了，要飞回来。”

“小龙啊，我是受不了你冯哥这脾性了。这集训哪有最后几天跑了的道理？他一点都不体恤我这老骨头。”

叶云哲转头一想，那天确实收到了冯旭阳的讯信消息。只是，实在与平常一样的肉麻，所以与平常一样选择复制一份自动回复的模板就发过去了。

“哲哥，我还是想死你了。”

“我又来当你的解药了。”

“哲哥，你上次答应给我亲一个的。”

“诶，忘了可以不做数吗……”

叶云哲身边聚起了不少人，都是熟悉的面孔。还是两三个月前，他在这片赛场上与他们共同战斗过。

“……石头呢？”叶云哲下意识地问道，反应过来后竟然有些闪躲。

“就知道你要问他。这几天他都是放学就走了，听他说搬家后还有好多事忙呢，老杜也给他批了。怎么，你没联系他？”

叶云哲有些惊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石子敬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了，消息栏还停留在上周二石子敬发来的那条简短的信息。

而一被问起什么时候归队，可怜的魏文又被叶云哲艰难地搂着肩膀，在那一声“剑指南大”中镇定自若地站着，惹得旁人纷纷像好奇宝宝一样仔细端详这位能让“小龙王”定下学习目标的七人——殊不知本人并不知情。

一旁还在热闹着，调侃着“小龙王”也有着能坐在教室的一天，一旁却是沉默了起来，几个篮球队的预备队员聚在一块，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位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之一。

直到一个人开口了，“他就是那个‘小龙王’叶云哲？看起来不怎么样嘛。”

“我倒是听说他在‘石龙王’名下，靠着这个称号作威作福。”

“听说他脾气可爆了，动不动就打人，跟石哥伸张正义差远了。”

“没有石子敬，哪有人栓的住他？”

“他还是个变态，缠着……”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

声音不大，但叶云哲还是能听到，但冯旭阳还是先他一步喝住了那些闲言碎语，“你们几个，有空聊闲话，不如加练一□□能？”

几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闭上了碎嘴，但似乎，叶云哲没有释然的打算，他穿过冯旭阳，来到那几个人身前，“你们好像很讨厌我的拳头？要不要，用篮球来比一比？”，虽然还在笑着，眼底却是怒意。

叶云哲此时确实有些气势，有两人眼神已经闪避着了。“怎么比？你还比我们高上一级呢。”而最先说话的那位开口了。

“车轮战咯。一对一斗牛，打 21 分，取你们之中成绩最好的那个。”他说着，“既然你们这么看不过去。”

“好。要是我们输了，我们给你道歉，要是你输了，你就不要再出现在石哥面前，还有这个篮球场上！”

叶云哲倒是有些哑然，“搞了半天就是为了石头啊？”后半句话，他说的很轻，“不过，我也不会让给你们的。”

……

比赛开始，第一个对手身材瘦高，运球速度很快，试图利用节奏的变化晃过叶云哲。但叶云哲像一堵墙一样，始终挡在他的面前，无论他怎么变向，都无法突破。几次尝试无果后，瘦高个急躁起来，一个加速冲向篮下，却被叶云哲提前预判，一巴掌将球扇飞。

“你身材很高嘛，不过，软绵绵的呢？”那人听着叶云哲的挑衅，敢怒不敢言。

“下一个！”叶云哲甚至没有喘粗气，只是用着高昂的声音说道。

第二个对手是个小个子，速度更快，身形更加灵活。他像一只穿花蝴蝶一样，在叶云哲身边绕来绕去，试图找到突破的机会。叶云哲眼神一凛，降低重心，双臂展开，像一张大网一样罩住了对手。小个子几次假动作都无法骗过叶云哲，最终只能选择仓促出手，篮球砸在篮筐上，高高弹起……

“下一个！”

最后，只剩下了一开始叫嚣的那个人。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叶云哲面前，眼神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来吧。”叶云哲言简意赅，甚至都不再看他。

那人运着球，死死地盯着叶云哲，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他的眼神开始闪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突然，他一个加速，朝着叶云哲的左侧冲去，在即将撞上叶云哲的瞬间，他的右肘猛地抬起，目标直指叶云哲的肋部！

就在这一刹那，叶云哲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肌肉瞬间紧绷。回忆瞬时涌上心头。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球馆的喧嚣，是何问的声音，痛苦地倒在地上。煞白的脸色，得逞的笑容，慌张的脸色，不解与愤怒。哨声，观众席的的喧闹，队员们呼着“何问”的名字的喊叫。

昏暗的巷子里，一根金属棒球棍在路灯下闪烁着冰冷的银光，“怎么，这就想跑？”，带着风声砸向……

一只手被砸得通红，渗出些许血丝，而另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石子敬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龙王就该站在阳光下。”

电光火石之间，叶云哲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那人高举着的手臂，阻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恶意犯规。他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死死地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就是你的正义？”

他的右手握紧成拳，高高地悬停在半空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叶云哲！”魏文注意到了叶云哲的异常，他的指尖在轻轻颤抖，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眼中交织着愤怒、痛苦和挣扎。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叶云哲高举的拳头，手掌传来的轻微颤动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紧。

“拳头不是你唯一的武器。”魏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但是很坚定，一如他稳稳抓住叶云哲的手。叶云哲的脑海中，回响起石子敬的声音。

叶云哲的身体一震，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魏文，眼中的复杂又有谁能读懂呢？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魏文的手。

“闭嘴！”他低吼道，声音嘶哑。

这一声吼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叶云哲竟然会对魏文发这么大的火。

然后，叶云哲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甩开魏文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体育馆，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魏文愣在原地，看着叶云哲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慢慢缓过神来，然后转身跟着跑出了体育馆。

“很光荣是吧？我还站在这里呢！”杜良孝也从未有过这般愤怒的语气，先前的他只能算是严格。“那边四个，到田径场加练二十圈！我盯着，不跑完家也没得回！”

“至于……你，我会找你老师聊聊的。”

冯旭阳闷着一口气，走进了更衣室，目光掠过墙上贴着的上一届市联赛的冠军合影照，轻声低吟着“云哲”二字。

……

穿过操场，绕过教学楼，魏文在某个时常被光顾的围墙下找到了叶云哲。他正坐在地上，单腿微微曲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背靠着墙壁，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夕阳早就没了光辉，将叶云哲吞没在黑暗中。

魏文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抱歉，”魏文开口了，声音恰好能让叶云哲听见，“是我多管闲事了。”

叶云哲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魏文，眼神复杂。“不，冲动的是我。我明明已经答应了石头……”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责和懊恼。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叶云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自行车棚走去。魏文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三米的距离。他低着头，脚步有些沉重，像是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艰难。路灯透过树叶间的空隙，交错投影出斑驳的影子。凉风袭过树梢，奏出不太悦耳的噪音。

自行车棚位于校园的一个角落，由几根粗大的水泥柱支撑着一个简易的顶棚，顶棚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树叶。叶云哲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从口袋某处掏出钥匙。“咔嗒”一声，锁开了。

魏文站在原地，看着叶云哲的身影骑上车，朝着校门外去了，直到他骑着车，在昏黄的路灯中消失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让魏文说不出话来，两人始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