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复赛成绩在一周后的周一公布了。
育英中学的公告栏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当江眠和陆屿并肩走近时,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
红榜之上,最顶端的两个名字紧紧相邻:
第一名:陆屿(高一三班)
第二名:江眠(高一三班)
满分一百二十分,陆屿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118。江眠以两分之差紧随其后。
短暂的寂静后,是轰然炸开的议论声。
“陆屿?!真的是那个陆屿?”
“118分?这都快满分了!”
“他和江眠包揽了前两名!我们班这下出名了!”
惊叹、羡慕、不可置信的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陆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惊人的分数与他无关,只是目光扫过江眠的名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慰的情绪。
江眠侧头看他,真心实意地低声道贺:“恭喜。”
陆屿扯了扯嘴角:“你也是。”
这平淡的互动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格外刺眼。赵明轩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着红榜上陆屿的名字,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无法接受,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人,竟然以这种碾压般的姿态站在了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物理老师满面红光地挤过来,用力拍了拍陆屿的肩膀:“好小子!藏得够深啊!这下直接拿到全国赛的入场券了!”他又看向江眠,眼中满是赞赏,“江眠也发挥得极其出色!你们两个,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周围的掌声和祝贺更为热烈。陆屿微微蹙眉,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他侧身,不着痕迹地将江眠护在身后一点,隔开了过于拥挤的人群。
“走吧。”他对江眠说,语气依旧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江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开了依旧喧闹的人群。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但身前这个挺拔的背影,为他挡住了所有纷扰。
这份荣耀,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校园里激起了持续不断的涟漪。陆屿的形象一夜之间被颠覆,从“问题学生”变成了“隐藏的天才”。课间开始有外班的学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
陆屿对此的反应是——更加频繁地消失。
校史馆去不了,他便带着江眠转移了阵地。学校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实验楼顶层无人使用的天文观测台,甚至那片他们曾一起去过的海边悬崖,都成了他们新的据点。
陆屿开始系统地将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物理思路整理出来,写在江眠给他的笔记本上。而江眠则负责用严谨的步骤将其完善,并补充扎实的理论基础。他们一个擅长打破常规,一个善于构建体系,配合起来竟意外地默契。
“这里,引力场的扰动可以用拓扑学里的纽结理论来近似,能省掉三页计算。”陆屿用铅笔在纸上画下一个奇特的缠绕图形。
江眠凝神思考片刻,眼中闪过恍然的光彩,随即拿起尺规,开始严谨地推导:“我明白了,这样引入边界条件,整个模型就闭合了。”
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交错、融合,如同两种乐器在合奏一首和谐而奇妙的乐章。他们时而争论,时而沉默思考,偶尔抬头,视线撞上,又会各自迅速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
这天在图书馆,他们正为一道关于量子隧穿的难题争论不下。
“你的概率云模型在这里失效了,”江眠指着图纸,“势垒宽度超过临界值,必须考虑退相干效应。”
“退相干太麻烦,”陆屿坚持,“用路径积分更直接,把所有可能路径的振幅叠加……”
“但计算量会爆炸。”
“那就找到主导路径,忽略次要贡献。”陆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那个“换条路”的节奏。
江眠被他这固执己见的态度弄得有些气闷,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划着手下的草稿纸。
陆屿看着他微微鼓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忽然意识到江眠在生气。这个认知让他愣了一下,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罕见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拿过江眠面前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复杂的积分式。
“用这个,”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自然的缓和,“可以简化路径筛选。”
江眠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公式,脸上的愠色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研究神情。他接过笔,开始演算。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可行。能节省至少一半的计算量。”
一场小小的争执,消弭于无形。
陆屿看着江眠重新变得明亮的眼神,心里那点莫名的紧绷感也松弛下来。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看到江眠生气或沉默的样子。
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高窗,为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光影在书页和笔杆间流转,安静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和笔尖摩擦纸面的细响。
一种无需言明的和鸣,在知识的海洋里,也在两颗悄然靠近的心里,缓缓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