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银色的小舟书签,被江眠珍重地夹在了他最常翻阅的《天体物理导论》里。每当翻开书页,铃铛发出细碎清响,他总能想起陆屿别开脸时,那强作镇定下掩藏的一丝笨拙的温柔。
这份悄然滋生的暖意,却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刺。
期中考试前的物理测验,让班级气氛陡然紧张。课间,越来越多的同学围在江眠座位旁请求帮助,他温和但坚定地拒绝了直接外借笔记,只答应一起讨论具体问题。
人群悻悻散去,赵明轩却留在最后,眼神阴鸷地扫过江眠桌上那本露出小舟书签的《天体物理导论》。
“装什么清高。”他冷哼一声,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那枚精致的书签,“攀上那种人,还真以为能沾到什么光?”
江眠合上书,清脆的铃铛声被掩盖。“哪种人?”他平静地反问,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赵明轩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手脚不干净的人!谁不知道他以前……”
“没有证据的话,最好别说。”江眠打断他,眼神清亮而坚定,“诽谤也是要负责任的。”
这是江眠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强硬地维护陆屿。周围的同学都有些愕然,赵明轩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摔门而去。
午休时,江眠照例和陆屿一前一后走向校史馆。陆屿这几日格外沉默,手腕旧伤在阴雨天复发,练琴时指节僵硬,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躁意。
“你的手,要不要休息几天?”江眠递过热敷袋。
“不用。”陆屿简短拒绝,手指重重按下琴键,发出一声刺耳的和弦。
江眠不再劝说,只是默默拧开保温杯,推过去一杯温热的药茶。“奶奶配的,舒筋活络。”
陆屿盯着那杯深色液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良久,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回甘,像某种他早已陌生的关怀。
就在这时,校史馆大门被猛地推开!
教导主任王老师板着脸站在门口,身后是满脸得意的赵明轩。
“陆屿!江眠!谁允许你们私自进入这里的?”王主任严厉的目光扫过钢琴,最终落在江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书包上,“赵明轩同学反映,你们可能藏匿违禁品。”
江眠的心猛地一沉。
陆屿立刻起身,将江眠挡在身后:“是我带他来的,跟他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查了就知道。”赵明轩上前,一把抓过江眠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倒在积灰的琴凳上——书本、笔记、文具,还有那本《天体物理导论》。
小舟书签滑落在地,发出清脆却刺耳的铃响。
赵明轩抢先捡起,夸张地叫道:“哎呦,这么精致的东西!江眠,你哪来的钱买这个?”他转向王主任,意有所指,“主任,我记得前段时间有教职工反映丢了首饰,这书签看着可不便宜……”
“你胡说!”陆屿猛地攥紧拳头,手腕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脸色瞬间苍白。
“我胡说?”赵明轩扬起书签,“谁不知道你陆屿有前科?现在这么贵重的东西在江眠这儿,谁知道是不是你偷来……”
“书签是我送的。”江眠清晰的声音打断了他。他弯腰,从散落的物品中捡起一张小心折叠的纸,展开,是夹在书里的购买收据。“用的是陆屿参加全市物理竞赛获得的奖金。发票金额和日期都在这里,王主任您可以核对。”
赵明轩的表情瞬间僵硬。
江眠转向王主任,语气恭敬而不卑不亢:“主任,我们未经许可进入这里是我们的错,我们接受任何处分。但这架钢琴是陆屿母亲所留下的,当年学校处理旧资产时,他已合法购得,经总务处默许暂存于此。购买文件在总务处有存档,随时可以调阅。”
王主任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他审视地看着镇定的江眠,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赵明轩,最后目光落在陆屿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上。
“事情我会彻底调查。”王主任最终严肃地说,“但在查明之前,这里封闭,你们不许再进入。现在,立刻回教室!”
回教学楼的路上,死一般的寂静。在走廊转角,赵明轩恶狠狠地撞开陆屿的肩膀,快步离去。
陆屿僵在原地,下颌线绷得像石头。
“你的手……”江眠想去查看他的手腕。
陆屿猛地甩开,声音压抑着风暴:“为什么帮我?”他盯着江眠,眼底是翻涌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不问……他说的‘前科’是什么?”
江眠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见底,像能包容一切污浊与风暴的静川。
“因为我相信我看到的你。”他轻声说,语气却重如千钧,“不是别人口中的你。”
那一瞬间,陆屿眼中所有坚硬的壁垒,仿佛被这句话击出一道裂痕。他张了张嘴,上课铃声却尖锐地响起,吞没了他未出口的话。
那天下午的课,陆屿第一次没有睡觉。他坐得笔直,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或者,是落在玻璃反光中,那个安静记笔记的侧影上。
放学时,雨又下了起来。江眠拿出那把双人伞,陆屿沉默地接过去撑开。
雨水敲打伞面,一如往常。但这一次,陆屿将伞稳稳撑在两人中间,肩膀偶尔相碰,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在巷口分别时,陆屿停下脚步。 “江眠。” “嗯?”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将伞柄塞回江眠手里,声音低哑,“明天见。”
江眠撑着伞,看着那个高大却莫名显得有些孤注一掷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深处。他握紧了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知道,那场风暴并未过去,但它吹散了某些迷雾,让那座孤岛露出了更为真实的轮廓。而他的小舟,即将驶入更深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