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校史馆的彩绘玻璃将午后的阳光滤成斑斓的色块,洒在积着薄尘的木地板上。
陆屿的手指在琴键上流畅移动,德彪西的《月光》从他指尖流淌出来,与他在教室里的形象判若两人。江眠站在钢琴旁,看着陆屿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你妈妈教你的?”一曲终了,江眠轻声问。
陆屿合上琴盖,发出沉闷的响声。“以前的事。”他站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但江眠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第二天物理小测,江眠注意到陆屿的右手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按在试卷上时微微发颤。交卷后,他看见陆屿快步走出教室,从书包里拿出一管药膏,熟练地涂抹在手腕上。
“你的手怎么了?”江眠跟上去问。
陆屿迅速拉下袖子,“没事。”
江眠却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腕,轻轻卷起袖子——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盘踞在腕关节处,显然是旧伤。
“这是……”江眠倒吸一口冷气。
“跟你没关系。”陆屿猛地抽回手,眼神阴郁。
午后的校史馆,陆屿破天荒地没有练琴,只是坐在钢琴前发呆。江眠默默走到他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崭新的膏药。
“这个对淤伤很有效。”他把膏药放在琴盖上,“我奶奶常年关节痛,用这个会好受些。”
陆屿盯着那盒膏药,良久,突然开口:“我妈留下的唯一东西,就是这架破钢琴。”
江眠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打断。
“她是个钢琴老师,在我十岁那年跟一个商人跑了。”陆屿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临走前她说,我这点天赋,成不了大器。”
江眠的心微微揪紧。他看着陆屿手上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忽然明白那不仅是练琴的印记,更是一个孩子试图证明自己的执念。
“她错了。”江眠轻声说,“你的演奏很美。”
陆屿嗤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突兀的单音。
“知道我为什么总打架吗?”他突然问,“因为那个男人——我妈跟着跑的那个——他儿子也在我们学校。”
江眠蓦然想起赵明轩那张令人不快的脸。
“每次看见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揍他。”陆屿的手指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一阵不和谐的轰鸣。
江眠沉默片刻,轻轻将手放在琴键另一端,弹出一串轻柔的音符。“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陆屿转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总是安静从容的同桌。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江眠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你呢?”陆屿突然问,“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江眠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我爸妈在我小学时车祸去世了。奶奶靠退休金把我带大。”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我得争气,不能让她担心。”
两个少年在寂静的旧馆里对视,彼此眼中都映着对方孤独的影子。
从那天起,午后的校史馆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陆屿练琴时,江眠就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能看见阳光在陆屿发梢跳跃的样子。有时陆屿会教江眠弹简单的曲子,他们的手指偶尔在琴键上相触,又迅速分开。
“这里节奏不对。”陆屿的手覆上江眠的,带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要这样,感受到韵律了吗?”
江眠点头,耳根微微发热。陆屿的手很暖,指尖因长年练琴带着薄茧,磨蹭着他的皮肤,带来奇异的触感。
一个雨天的午后,他们在校史馆门口撞见了赵明轩和他的一群跟班。
“哟,这不是我们陆大钢琴家吗?”赵明轩讥讽地笑着,“还在弹你那破琴呢?听说你妈就是嫌你没出息才跑的……”
陆屿的拳头瞬间握紧,江眠却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
“赵明轩,”江眠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上周的物理竞赛初选成绩出来了,你好像没进复赛。”
赵明轩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顺便告诉你,”江眠继续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陆屿进了,而且是满分。”
在赵明轩震惊的目光中,江眠拉着一言不发的陆屿转身离开。直到走出很远,陆屿才突然笑出声。
“没想到啊,好学生也会怼人。”
江眠的耳朵更红了,小声辩解:“我说的是事实。”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下,他们并肩走在空荡的校园里。陆屿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给你的。”
江眠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书签,造型是一叶小舟,在末端缀着细小的铃铛,轻轻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渡你的人总得有条船。”陆屿别开脸,声音含糊。
江眠摩挲着书签上精致的纹路,铃铛在雨中发出细碎的清响。他抬头,看见陆屿被雨打湿的发梢,和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谢谢。”江眠轻声说,将书签小心地收进口袋,“我很喜欢。”
雨幕中的校园静谧无人,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肩膀不经意地碰在一起,又分开。那把双人伞撑起的不再只是避雨的空间,而是一个正在悄然改变的世界。
江眠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琴键上相依的音符,就像雨中并肩的身影,孤岛与静川之间,终于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
而他珍藏的那叶小舟,正在驶向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