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顾尧君清寒疏冷的气息如旭日升起时的晨雾,一点点化开去,前后变化明显到我妈都有所发觉。
我妈很是惊异,趁顾尧君下楼办理出院手续时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支吾半天,找了个算是比较靠谱的借口,回答说可能是因为我马上要出院了替我高兴吧。
我妈不疑有他,摸着我的头感叹着说了句,“小竹,你尧君哥哥可是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啊。”
我一听,心虚得不行,顺着我妈的话嗯嗯啊啊。
我妈夸了会儿顾尧君,话锋一转,转到邵寂阳身上,“小竹,你发烧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寂阳过来看看你?按理说……”
不想听我妈说下去,我赶紧截断她话头,“邵寂阳忙着学习呢,妈妈,没事提他干嘛呀?”
听我这不耐烦的语气,我妈神情立刻就紧张起来,双眉一皱,“怎么了,你跟寂阳闹矛盾啦?”
我盯着我妈看,我妈给我个最好解释清楚的眼神。我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会儿,最终垂下肩,叹息着说,“没有。”
正在这时,办好所有手续的顾尧君走进来。我妈的注意力一下子倾斜到他身上,向他问起有关出院和医疗费用的事项。顾尧君则耐心十足地回答了我妈的问题。
我妈了解完所有情况后,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拎起行李包,很是自然地跟顾尧君说道,“尧君,帮阿姨扶着点小竹,好吗。”
顾尧君静了静,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他想做什么。
他走到我身前,将我手里的拐杖放到一边,背过身,微微屈膝示意。我心领神会,偷偷瞥了一眼我妈的脸色,慢慢伸手攀到顾尧君背上。
我妈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反而满脸含笑打趣我,“小竹,喊尧君哥哥知道害臊,这么大还让尧君哥哥背就不害臊啦?”
我假咳一声,装没听见。
后面我全部的心神都放在观察顾尧君的身体反应上了。他上次发作也实在是把我吓得不轻,我生怕一个不慎又引起他严重的过敏反应,脑子里那根弦就没放松过。
好的是我担心的情况这两天都没有再发生。甚至是在那天,他和我缠绕在一起,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着,情绪明显高涨的时候,都没有要发作的迹象。
也就是说,顾尧君这种程度的发病诱因和发病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确实是他的过敏原。
顾尧君告诉我,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有过这种奇怪的反应,只有在靠近我的时候,才会这样。最初的时候,即使是远远地看着我,也会无法控制地产生难受的生理反应。
他说,他在治疗的那些日子里,只能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望着我。
他曾无数次在背后默默地注视我。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一股难言的酸涩冲上鼻腔,悔恨的情绪在心里不断地发酵,膨胀,将我整个人托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去。
他从未想过要远离我。
我还有什么好放不下呢?
到家后,顾尧君没多久就被婉玲阿姨一个电话给叫走了。我妈忙了这么些天,终于是得了空,可以留在家里陪着我。
阿精还在莹莹阿姨的店里没接回来,我爸因为开学工作汇报和工作部署,要很晚才能回家。于是家里就只剩我和我妈两个人。
我妈收拾整理完我房间后,就忙着做午饭去了。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学习,偶尔回复下林鸿雪和邵寂阳的消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鸿雪聊天时主动提到了严青霜。在得知严青霜有好好去上课后,我就及时止住了和他相关的话题。
严青霜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我想,也许这样,就是我跟他最好的结局了。
邵寂阳是真的挺怕我关他小黑屋的,最近几天都安分得不行,除了每天关心我病情如何之外,就是给我发他绑着头巾刻苦学习的照片。
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为了能正常上学,我跟我爸妈颇费了一番唇舌,又是撒娇恳求,又是据理力争,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征得他们同意,允许我每天拄着拐到学校上课。
吃完晚饭,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准备出门接阿精时,顾尧君又意外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妈将他迎进来,跟我们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我妈走后,顾尧君和我对视片刻,慢慢在我面前蹲下身,半跪在地上,与我平视。他神色冷清沉闷,我敏锐地察觉出他翻涌的情绪,不由问他,“怎么了?”
他盯着我不说话,沉默地握住我的手,将额头贴到我的手背。
这是一种伤心的信号。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思索两秒,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指蜷缩了下,却没抽出来,直愣愣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压低声音问道,“明天就要离开了,是吗?”
他没回答,握着我的手却越收越紧。
瞬间,一股辛辣直冲眼眶,我跟着沉默下来。
尽管早有预料,可在这一天到来时,我仍旧有些无法接受,不舍与悲伤刹那间击中我的心脏,我难受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可手背上忽然滴落的热烫,却让我清晰地感知到,此时此刻,顾尧君比我还要难过万分。
心一下子变得很疼很疼。我将额头抵在他的头发上,低哑着声音故作轻松道,“别这样,又不是永别,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很久之后,顾尧君才抬起头。他的眼圈有些红,脸上却是干净的,没有别的什么痕迹。
他清冽俊美的面庞被客厅柔灯衬得如秋夜冷月,深邃的眼瞳似两片幽暗的海潮,复杂难言的情绪卷荡其中,将我的心也一起卷入到沉暗的地底去。
“李成竹,你要等我。”
这七个字他说得很慢,很沉,似乎每个字都有千斤的重量,他的表情十分认真,目光锁住我的双眼,不容我有分毫的闪躲。
我抽出被他紧握的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嘻嘻地对他说道,“啊,当然,我会等你的,像很久以前那样停在前路等着你。”
我刚上初一的时候,顾尧君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和我一起回家。那时我们走在林荫道上,他总是牵着我的手,静静地听着我像只麻雀一样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我有时候会故意逗他,放开他的手猛地往前跑出几十步,顾尧君这时就会稍微提高声量,在身后沉沉地喊,小竹弟弟,等我。
每次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立刻停下来,转身拖着调子朝他笑嘻嘻地大喊,“哦——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于是大步追上来,用更大的力道重新牵住我的手,紧绷着脸将视线牢牢地钉在我身上,像是生怕我再一次从他手中溜走一样,眼里都染上紧张的底色。
得到我的承诺,顾尧君表情松缓了些,眼睛却仍紧盯着我不放,我捧住他的脸,俯身在他额头上长长地吻了一下。在我退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抱住我,不停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
每一声都那么缠绵,他浓郁的感情几乎化作实质沉甸甸落到我的心上,我不断地回应着他,尽我所能地安抚着他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不安和惶恐。
他没有问我能不能和他一起出国,我也没问他可不可以留下来。仿佛彼此对答案心知肚明,问无可问。
我们默然相拥,珍惜着这离别前最后的相聚时刻,直到我妈接回阿精。
阿精看到顾尧君时,显得格外激动,狗尾巴摇起来就没停下过。它跟我闹腾了不过半分钟就迫不及待地扑到顾尧君身上,狗爪子搭着顾尧君的肩膀,撒娇似的叫了两声,随后伸出舌头往顾尧君脸上舔。
顾尧君竟然还纵着它,我看得一阵恼火。我在心里暗骂了它句狗东西,伸手一把按住它的嘴,将它从顾尧君身上抱过来,佯作凶恶地训它身为李成竹的弟弟,竟然这么不懂礼貌!
阿精眨巴了下黑滚滚的眼睛,好像听懂我说的话。我瞪它一眼,松开手,捏了捏它毛乎乎的后颈,它却趁机又在我脸上黏糊糊地舔了一口,随后逃也似的从我身上跳开,一溜烟跑到阳台外,半眯着眼隔空朝我吐舌头。
啧,这鬼灵精,仗着有顾尧君在就不把我放眼里。我气得就要起身去逮它,顾尧君却捉住我的手,制住了我。
“李成竹,不可以乱动。”
他先是皱着眉看了一眼我半悬着的脚,随后不容分说地将我按回沙发,用湿纸巾擦干净我的脸后,侧头往阿精那边看过去,低声地唤,“阿精,过来。”
阿精摇头晃脑地奔过来,围在他脚边撒欢。顾尧君抱起阿精,将它的脸转向我,认真地朝我说道,“阿精很乖。”
我刚要驳斥,他又盯着我接着说道,“和你一样乖。”
这句哄小孩似的话语配上他那副正经到有些严肃的表情,竟然有种诡异的萌感。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忍不住逗他一句,“嗯,也和你一样乖。”
他好像是将这句逗弄的话当作对他的夸奖,眉眼都柔软下来,嘴角牵出丝极浅淡的弧度。
尽管这弧度细微得简直看不出,我却依然为他这抹动人的笑意失了神。
这晚的月亮特别漂亮,圆润清亮得像是高挂在天幕中的夜明珠,皎洁的辉光将周围的云朵照得雪白,画一般的好看。
大地被镀上一层明亮的银色,顾尧君的五官在这银色的光华里分毫毕现,更显出一种惊人的俊美。
我在月光里痴迷地望着他。
他的轮廓依旧如月色一样清冷,眼底却宛如烧着两团烈火,里面涌动着炽热可怕的情感。
我像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任由他带着我在快意的浪涛中沉浮不定。
我聆听着他粗哑的喘息息,像是聆听世间最美妙的音乐,陶醉又满足。
他亲吻我的额头,用唇反复啄吻我额间的那枚胎记,舔吻我的眼睛,他用指腹碾磨我的唇,逼我吐出难耐的呻吟。
我在他热情充沛的爱意里逐渐化作一汪春泉,体内流动的血液皆被他灌注而进的气息所替代。
我又感觉到了幸福。
这场关于幸福的梦,实在是太美妙了。
我真不舍得醒啊。
恍惚中,我听到顾尧君说爱。
顾尧君说爱我。
听清楚他话的瞬间,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紧紧地抱住他,借由他的体温驱散突如其来的寒意。
我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我说,我也爱你。
信徒爱神明吗?
当然。
所以我爱顾尧君,毋庸置疑。
是的,我深深地爱着顾尧君。
可是,
梦将醒了。
李成竹:梦该醒了。
顾尧君: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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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