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尧君离开的时候,我站在窗前,伸直脖子看了很久的天空。
开往M国的飞机像海鸥一样平缓地从蓝天上掠过,在尾后拖出一条浪花似的流烟,我举起手机对着那只带走我所爱之人的飞鸟拍了张照,发给顾尧君,跟他说再见。
几分钟后,飞鸟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一个白点,很快融入到棉絮似的云层当中,再也望不见了。
阿精在我脚边,像我一样仰头望着天边,神情中流露着一股难舍的意味。
我垂着头看着因为顾尧君离开而伤心不已的阿精,扯出个笑低声安慰它,“别难过啦,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阿精跟听不懂似的,耷拉着耳朵蔫了吧唧地望着我。它湿漉漉的眼睛里映出我难看的脸色,我再也装不下去,收敛表情,颓下肩,变得和阿精一样萎蔫。
直到第二天我爸载着我重新驶入返校的道路,那股郁气才终于有所减弱,被强制性地按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去。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头一天到学校报到,竟然就在校门口遇到了邵寂阳。
他站在门口,像个检察官一样检阅着走向校门的每一个人,直到我的身形撞入他的视线中,他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从门口朝我大步走过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刻意在门口等着我。
他见到我爸,扬起笑脸,礼貌又亲热地喊了声叔叔早上好,又朝我灿烂地笑了笑,说了声李成竹,我等你好久啦,随后抓起我一只手,反身一个蹲起,将我背到了他背上。
他这一番操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等我从茫然无措中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趴在他背上了。
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膝弯,牢牢地托着我的大腿。
嘶,这姿势。我在心里倒抽口冷气。前天晚上和顾尧君做得有些过火,被邵寂阳这么一折腾,隐秘处霎时传来一阵难以启齿的痛感,瞬间给我疼出了一头冷汗。
我身体紧绷,攥紧拳头,忍着疼让邵寂阳赶紧放我下来。邵寂阳浑然不知我的痛苦,轻哼一声叫我不要任性,甚至还收紧了力道,跟我爸打了声招呼后,便罔顾我意愿,步履稳健地背着我往高三教学楼走。
不得已,我只得求助我爸。可我忘了,李见树同志一旦踏入学校大门,就不再是我亲爱的爸爸,而是公私分明的李校长。
李校长收到我求救的眼神,沉默了片刻,随后竟当着我面开始表扬起邵寂阳,说他乐于助人,友爱同学,品性高尚,值得肯定。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去,难受得不行。
我忽然开始后悔没听我妈的话,再请一段时间的假,待在家里继续休养。
一路上,我和邵寂阳还收获了许多探究好奇的目光,我险些将后槽牙给磨碎,指甲几乎掐进邵寂阳的肩肉里。
邵寂阳还跟我抱怨我把他给弄痛了,我气得要死,咬牙朝他冷笑,恶狠狠地说他活该。
他涨红了一张脸,用委屈的语气斥责我无情无义。我勒着他的脖子警告他以后要是再敢不经过我同意擅自做些让人气恼的事,就把他关进小黑屋。
他于是气愤又委屈地朝我喊,“李成竹,你就知道拿这个来威胁我!”
我急喘两口气,喝他,“你放我下来!我就不威胁你!”
一说到这个,他就跟哑了似的没声了。
等邵寂阳这头倔牛将我送到教室门口时,我屁股已经痛得麻木了。这时候,邵寂阳和我爸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邵寂阳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他背着我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我看着满教室朝这边投过来的视线,嘴角抽搐地说没有。
我爸沉着眉问我,“脸白成这样,是哪里又不舒服?”
我从齿缝里挤出个笑,“没有啊,教室灯补光效果太好了,照下来显白。”
我爸抬头看了眼灯,目光又在教室里的老师和同学身上扫过一遍,最后轻飘飘落进我眼里。
“没有就行。”
由于我爸的存在,教室里噤若寒蝉,老王咳嗽两声,从讲台走过来跟我爸问好。我爸朝他点点头,两个人杵在门口说起场面话,我则在邵寂阳的搀扶下走到座位上,小心万分地坐下来。
邵寂阳殷声叮嘱我一番后,便在我催赶下拧着眉满脸不放心地离开了。邵寂阳一走,卫宁就凑了过来,他像审视货物似的将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挑着眉小声开了口,“李成竹,你不是说你脚没断吗?没断包成这鬼样?还要邵寂阳背着你来上学?”
我斜他一眼,推开他近得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的脸,没好气道,“与你无关。”
他被噎住似的顿了一顿,随即呵笑,“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怎么说也同桌一年多了,好坏也算半个朋友吧。朋友关心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朝他翻个蔑视的白眼,“你上学期期末考排名多少?”
他不说话了,自动止住话题,转过身正坐好,用笔在本子上乱涂乱画起来。
我朝林鸿雪座位看过去,他也正侧头看着我。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嘴唇动了动,眼里是温和的担忧,他用眼神询问我是哪里不舒服。
我露出个一切安好的笑,但这笑并没有将他安抚下来,他微蹙的眉头依然没有平展开。
我收回视线,不敢再和他对视,怕他看出我的心虚。林鸿雪是除了我自己以外最了解我的人,我的情绪从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再对视下去,我的难堪,无耻,一定会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教室门口,我爸和老王的寒暄已经收尾,老王重新走到讲台上,我爸在门口静立了片刻,遥遥望了我一眼,忽然高声说道,“李成竹同学因为脚腕骨折,已经打了快一个月的支具。到恢复正常预计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一个月就麻烦各位同学和老师帮忙多加照看一下他,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
我愣愣地看着我爸表情肃然地弯腰鞠躬,只觉喉咙一阵发紧。
教室里应和声此起彼伏,老王也对着我爸连说了几句没问题,校长放心之类的话。我爸放柔了表情,露出个微笑,点头示意后便也离开了。
我爸一走,教室里紧凝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窃窃私语声连绵不绝,老王重重咳了声,看着我又将我爸的请求跟大家重复了遍。
“成竹的脚不方便走路,这段时间你们多照顾着点他啊。”
台下一致回答:“收到!”
紧接着,我就收到了无数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带着纯真善意的眼神。
我的脸发起了热,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淌出,瞬间席卷全身,使我忍不住埋下了头。
说来惭愧,我和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能准确叫出名字的不过那么**个人。这两年,我一直沉浸在追逐第一的世界里,并未将那些不在优等生之列的同学放在心上过,偶或有人主动靠近跟我搭话,流露出想和我做朋友的意愿,也基本上被我或敷衍或冷淡或轻视的态度给气跑。
我以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挺讨厌我的,可是现在,他们每个人却都对着我笑得那么真诚那么友善。
我惊觉自己自私扭曲到何种地步,同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第一的枷锁早在顾尧君向我坦白心意时卸下,从此以后,我要摒弃优等生原则,不再傲慢,虚伪,平等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我要抛却自私,自卑,做一根真正值得他们如此对待的阳光自信开朗正直的好竹子!
李成竹:我要做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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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改变